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17章


  岳楚炀亦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君子坦荡荡,心中如何想,嘴里便如何说,三弟难道认为这样不妥么?”
  岳楚骁不再接他的话,看来他低估了这个所谓的大哥。吴幽儿虽然心肠歹毒却不阴辣,他这个儿子反倒比她更有城府。他低吟了一声,道:“我们去会会那个要来拆墙根的教父吧!”
  借刀杀人千钧转,金秋月圆两虎争
  洋人的临时教堂就建在一个山脚下一个拐弯处,正对着挨着城门的官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本是来佛光寺上香的香客们乍见这一处耸立的教堂架子,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洋人,都绕了道远远地避开,仿佛遇着了鬼魅一般。
  和前几日一样,岳云峰依旧称疾不出,由岳楚炀和吴中代为出面和洋人交涉。
  几人在谈判桌前坐定,交谈了几句便陷入了僵持的境地,洋人依旧不肯改口,下定决心要了佛光寺道上的那片地,而岳楚炀亦是不能落松,谈了将近一个时辰,仍是没有最后敲定。
  外头风声正紧,催命似地呼号。为首的一个洋人露出了不耐烦,眉头紧紧皱着,德国人特有的眉眼在他脸上显得愈加鲜明,他的左首是一个女人,白皙的脸上晕了些淡红,像天边的一抹云霞,她的眼一直闭着,平淡地有些怪异。另外一人倒有些英国人的气质,儒雅却不失硬气地端坐着,眼神从未离开岳楚骁半分。
  岳楚骁也感觉到了男人的直视,他装作不见,歪斜地靠在一边,右手两个指头轻轻环住盛了咖啡的杯子,稍稍摇晃,浓郁的咖啡味儿就从杯里弥散出来,携着淡淡的热气,在他面前升腾。
  他在等,岳楚炀也在等。岳楚炀的脸上没有一丝窘迫和不安,反倒有一丝揶揄,仿佛是只爪牙锋利的鹰,得意地看着视野内的猎物在痛苦地扑腾。
  “岳先生,我们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为首的洋人终于压抑着怒火问了一句。
  “吴大人”岳楚骁突然叫了一句,笑道:“吴大人心不在焉啊?”
  吴中一愣,不明所以。
  岳楚骁抿了一口咖啡,瞥了眼正襟危坐的吴中,呵呵笑问道:“吴大人没喝过咖啡么?”
  “啊,啊,是,是,卑职没有喝过。”吴中掩饰着擦了一把汗,干笑道。
  为首的洋人脸上的怒火瞬间贲发,右手一抬就要往桌上拍去,只听得岳楚骁和声叫了句:“安德里先生,”岳楚骁浅笑,“烦劳你叫人给吴大人倒杯茶水好么?”
  “你——”安德里气地牙关发颤,恨恨地瞪着他,长吁了一口气,才把怒火压了下去。
  茶水奉上,谈判继续进行。
  安德里恢复了先前的趾高气昂,“日本国占据了你们的辽东半岛,若不是俄德法三国,辽东半岛一定还在日本人手里。就凭这点,我们三国的牧师想在这里建一个教堂,传布教义,贵派也不会不答应的吧?”
  “贵三国的人情我们自是要还,只是——”岳楚炀不紧不慢地说着,忽然被一声惨叫声打断,只见吴中扼着自己的脖子蹭地站了起来,没立稳又跌倒在地,满脸痛苦地翻来滚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岳楚炀惊慌之中,急急喝道。
  在场的几人都惊地站了起来,来不及应对这一幕,左首的女人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探了探浑身抽搐的吴中,抬起头,道:“中毒了,是氰化钾。”
  众人脸上顿时变色,吴中跌倒时打翻的茶水还在地上流淌着,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幽幽地从水里弥漫到空中。
  “安德里先生,我们的官员居然死于你们泡的茶水,这点,你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吧?”岳楚骁冷然道,目光森森地看着恼怒张皇的安德里。
  “你这是诬陷!”安德里几步上前,挥拳就要出手。
  “安德里!”面色白皙的洋人出声制止,碧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了看岳楚骁,对岳楚炀说道:“我们会给贵方一个交代,岳先生尽可放心。”
  “那是最好。”岳楚炀拱手应道,又瞥了眼已然疲软的尸体,沉声问道:“吴中的尸体,我们要带回去,几位先生意下如何?”
  “不行!”安德里断然拒绝,“我们要解剖尸体,查出他的死因。”
  “贵方是查死因还是要伪造死因?”说话的是岳楚骁,他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嘴角一抹冷笑水纹一样渐渐散开。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却是两个,还有一具棺材。下了山,走到正道上,岳楚炀阴沉着脸在轿旁等着身后的岳楚骁,岳楚骁却看也不看他,直接绕了过去,大步朝前走去。
  “三弟!”岳楚炀冷喝了一句,见他仍是不停,追上去拦在他面前,“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过是岳府的下人,怎敢僭越身份乘轿回去。”岳楚骁淡然笑道,绕开了岳楚炀又迈开步子。手腕上忽然钻心的一痛,身子站立不稳,朝后趔趄了一大步,正好对上了岳楚炀微怒的脸。
  “是不是你做的?”岳楚炀质问,头微转看了眼身后的棺木。
  “这不是你期望的么?”岳楚骁面无表情,“投石问路,首当其冲,你找我不就是为了找个替死鬼么?毒是我下的,这条人命,我也背了。”
  岳楚炀的脸上微微变色,恼羞、愤恨一齐涌了过来。岳楚骁说得不错,吴中毒发的那一刻,他确实想让岳楚骁做个替罪羊,不过如此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此刻他的内心,更多的是盛怒,还有隐隐的担忧。他恨岳楚骁的面无表情,却也担心父亲盛怒之下不会轻饶了岳楚骁。
  岳楚骁脸上一览无遗的倔强,明亮的眸子上耷拉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着,透露着未泯的稚气。轻轻松开紧握的手,岳楚炀分明看到他骨节硬朗的手上血液翻涌引出的微红。心,忽然就软了。
  “虚岁二十了吧?”岳楚炀笑问。
  岳楚骁一愣,惊异的神情。
  岳楚炀笑了笑,有些宠溺,“还像个孩子。”说完,不顾岳楚骁木然愣住的表情,拉着他往轿子里走去。
  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却慢慢退去了,就像夏日的热气,一层一层剥落开来,毫无踪影,松开了紧抓着岳楚骁的手,岳楚炀莫名其妙地有些烦闷,看着岳楚骁疏远地坐在一旁,他心里忽然泛起了小小的涟漪,仿佛明白,若即若离的不是岳楚骁,而是自己对他的心。
  吴中的死给谈判带来了转机,不管人是毒是谁下的,人死在洋人的地盘,这个黑锅,洋人甩不掉了,他们只好退了一步,重新选了山脚下的一块地,绕开了通向佛光寺的山道。佛光寺香火未断,却还是受到了影响,上山拜佛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八月中秋,桂花还未来得及十里飘香,寒风就一阵比一阵刮地凛冽了。空气里都是花的清香,都是叶的气息,仿佛是临死前吐完的最后一口气,花叶的凋零总让人有些莫名的感伤。
  岳楚骁在院里煮了一壶茶,青烟袅袅,茶香依依。滴了两三点酒,轻轻摇晃着茶壶,这才把茶重新放回了火炉上。
  “好好的煮茶,掺酒做什么?”翠儿对着火炉扇风,一边问道。
  岳楚骁难得的好心情,微笑着答道:“清酒入茶,茶浓酒醺,如此才可醉人。”回到院里已经有些日子了,清闲了好几天,他也没有继续和谁怄气,只是安然地享受着这个清爽的秋天。他总是想起在旅顺的日子,想起小夫人傅晚吟煮的茶,想起她说的一番知己之论。偶尔想得入神,又会突然惊醒,对于柳咏琴,那份记忆,已经不会很痛了,他就像一只老鼠,逃避者诱人的毒药,用尽了全身力气往洞里钻,把自己掩藏起来。
  “茶煮好了吧?”翠儿探询着问道,包了块抹布就要把茶壶端起来,见岳楚骁不回答,抬起头又准备问。却看见另一人的身影,长身玉立。
  “楚炀少爷——”翠儿诺诺地叫了句,偷眼看了看岳楚骁的神情,小心道:“少爷屋里坐吧!”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岳楚炀发了话,走到岳楚骁面前,道:“今晚晚宴你也过来吧!中秋节,一家人好好聚聚。”
  岳楚骁添了一杯茶,递给岳楚炀,“家宴者,家人聚也,我岳楚骁有何荣幸,要来凑热闹?”
  “呵呵”岳楚炀哑然失笑,“看来还真得在你脸上写一个‘岳家三少’你才肯罢休。”
  岳楚骁无从应对。自从那日和岳楚炀同乘了轿子回来,他对岳楚炀的感觉就变得很微妙,很奇怪。岳楚炀的深藏不露他看的分明,可是表面上浮着的一层,也依然有让岳楚骁着迷失神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傍晚时分,在院里荷塘边的一处长廊上,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火。天边淡淡的一抹云霞,像女人脸上还未退尽的胭脂,水红里带了些苍白。月华如练,从浑圆的月亮里透了出来,倾泻一地。
  一家人,一席宴。
  岳云峰兴致高昂,酒杯未停。吴幽儿笑意盈盈地在他身边落座,一杯一杯地给他添酒,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大夫人乔念芝在岳楚骁身边,正襟危坐,不发一言。气氛有些尴尬。
  岳楚炀也感受到了,于是出声劝阻道:“娘,别给爹爹劝酒,夜里风大,喝多了不好。”
  吴幽儿先是一愣,继而眉眼一转,笑嗔道:“难得一家人聚在一处,应该高兴才对,你在这里添什么乱,还不给你爹爹敬酒。”说着,又看了看乔念芝,道:“姐姐也喝点吧?”
  岳楚骁有些郁怒,吴幽儿分明是挑衅,他再也坐不住,就要开口说话,乔念芝却站了起来,和声笑道:“有一个佛经故事,不知老爷有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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