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16章


岳楚骁的回应冷淡。
  杵罗兴致不减:“云州来了许多洋人,他们选中了佛光寺的地,说是要建一个什么洋人的寺庙,要把佛光寺给拆了呢!这些个洋鬼子!真是嚣张!”
  岳楚骁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甲午战败之后,中国新开了许多商埠,连云州河这段也第一次受到了日本势力的渗透,不过也还没有侵入到云州来。不知此次为何会有这么多洋人来,甚至把教堂开到云州来了,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里,他忿忿地扔了手中的马刷。
  杵罗见状,拾起马刷,放在一旁道:“都气愤呢!佛光寺是云州的古寺啊!听说魏晋时期就有了,那时佛法盛行,玄奘法师也来过,如今却——”
  岳楚骁失笑,玄奘是唐朝高僧,如何会与魏晋扯到一处,真是秦时明月汉时关。杵罗不识字,想来也不明白这些道理,岳楚骁笑过之后,也不以为意。
  杵罗见他笑,顿时轻松了不少,故作神秘地道:“听说日本要把辽东半岛还给中国呢!”
  岳楚骁又被他吸引了过去,杵罗时常喜欢去偏陋的茶馆里坐上一会儿,那里经常坐满了不得势的读书人,讨论的国事多了,杵罗也听得熟了。岳楚骁顿时有种闭目塞听之感,想起在北洋水师的日子,他心头一热,却又有些惭愧。
  杵罗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把昨日在茶馆里所听全都讲了出来,有些错漏之处,岳楚骁也能自行连接上来。原来是俄德法三国不满日本因割占辽东半岛侵害了他们的利益,因此三国结盟,强制日本归还辽东半岛给中国。
  不过是狗咬狗的游戏罢了!中国在这中间,无非是一只恶狼嘴边的鹌鹑,楚楚发抖之外,还要显出媚态求得一生。
  苦涩无奈,大清败弱至此,也只剩一副软弱的奴才骨架了。
  杵罗道:“这一副烂摊子,还不定怎么收场呢!老爷也发了怒火,着令楚炀少爷去和佛光寺里那些洋人交涉,楚炀少爷是澳门回来的,懂洋鬼子的话。”
  岳楚骁淡笑不语,嘴里却漾开一缕莫名的苦涩。
  闷热的屋里,窗子都被封得严严实实。吴幽儿几次走到窗边要打开窗户,又讪讪得缩回了手,抱着手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岳楚炀放下手中的案卷,道:“娘,你转得我头晕。”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吴幽儿忽然怒喝,一把抢下他手中的案卷,挥起手要打下去,却在半空中缩了回去,儿子的眼睛平淡地没有一丝烟尘,仿佛是一碧潭水,有些深不可测。
  她“哼”了一声,问道:“撑得过来吗?”
  岳楚炀点了点头,道:“我从未帮爹爹办过公事,有些不知所措。”
  “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吴幽儿冷笑,“你当他真是想把你捧高了?他是怕事!他要是有办法他就不会拿你出去当炮灰!”
  “娘——”岳楚炀制止她,语气冷硬,“他是我爹。”
  “你爹?”吴幽儿冷然起身,指着岳楚炀一字一句道:“你是一个□的种,没人要的□,和自己的男人圆房也要靠□,生了你这个没人要的杂种就要被扫地出门、倚门卖笑的□!你还真把他当爹了?你做梦!他会要你这种儿子吗?更何况他这个儿子还是个痨病鬼!”
  岳楚炀脸色一变,爬上了几丝痛楚,他咳嗽几声,便低头无言。
  吴幽儿发泄一通,又重重地坐了下去,道:“你打算怎么办?”
  岳楚炀抬起头,喝了一口水,语气平稳道:“我去试一次,如果不行,就请三弟出来。”
  “岳云举?你疯了?”吴幽儿又想发作,“好不容易把他踢下去,你想干什么?”
  “你以为爹真的视而不见,任由你欺压他吗?他若真的对那个儿子断了情,又怎会记得他的生辰,还拐弯抹角地要我端了碗寿面给他?”
  “你是说——”吴幽儿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不可能,我明明下了药的,三天一次,他不会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岳楚炀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看了一眼吴幽儿,语气冰冷,“你若真想把岳家财产占为己有,就要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
  吴幽儿这次点了点头,咽了一口冷气,妥协道:“我去找郎中煎药,你,你不要开门。”她顿了顿,盯着儿子,一字一句道:“别让第三个人发现你得了病,否则,我们全都玩完!”
  岳楚炀苦笑,母亲关心他的病却只是因为害怕别人发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岳楚骁第二日就听见了岳楚炀办事不力被老爷训斥的消息,而最重要的,却是三少爷要重新做回少爷,不再是奴才了。下人们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暧昧。
  岳楚骁淡然处之,依旧每日和杵罗呆在马槽里。
  西风萧瑟,天愈加寒凉了。杵罗的手都裂了好几道口子,却仍不许岳楚骁碰冷水,凡事都躬亲自行。岳楚骁在后院的日子其实也清闲得很。
  杵罗放下桶,劝了一声道:“少爷,不要跟老爷怄气了,老爷叫你去便去吧!”
  岳楚骁没有答话,揉了揉小马“血狼”的头,笑问道:“罗叔,你说,这是一匹千里马么?”
  杵罗无奈地摇了摇头,“少爷——”
  岳楚骁却兀自凑近“血狼”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叫‘血狼’他会有什么反应?记得大哥也有一匹千里马,叫‘狼雪’。”
  岳楚骁淡淡笑着,笑地令杵罗背脊发凉,哑口无言。
  岳云峰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言地持起杯盏,细细地啜了一口。
  “起来吧!”他语气冰冷。
  岳楚炀这才起身。而岳楚骁却一直都是站着的,站得笔直,完全无视眼前的人。
  岳云峰隐隐发怒,“哼”了一声,把桌上的案卷扔了下去,道:“把事情办好了!别让人说我岳云峰的儿子是个孬种!”
  岳楚炀低低地应了一声,强忍住喉口的刺痒,生怕一张嘴就要忍不住咳嗽出来。
  岳云峰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道:“天气转凉,不要惹了风寒,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易作贱。”
  说完,便把目光转向了岳楚骁,沉声问道:“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大人要楚骁说什么?养马吗?马槽里又得了一只千里马,大人想去看看么——”
  “你放肆!”岳云峰拍案而起,顺手把手中的茶盏朝岳楚骁砸去。
  岳楚骁后退一步,趔趄一步避开,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岳云峰,“大人知道那匹马叫什么吗?我叫他‘血狼’,‘血狼’,”他又重复了一遍,‘血狼’,大人还记得‘狼雪’吗?”
  岳云峰的身子猛地一震,顿时惊住,他的手阵阵发颤,寒风刮骨一般地令人心悸。
  “三弟!快给爹爹道歉!”岳楚炀对岳楚骁喝道。
  岳楚骁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他看着岳云峰扭曲惊恐的脸,心里无端地腾升出一股快感,倾盆大雨一般将他浇得痛快淋漓。
  “滚!给老子滚出去!”岳云峰一脚踢翻了桌案,朝面前两人暴喝:“滚——”
  走出房门,心里痛快淋漓的雨却突然在一瞬间干涸地无影无踪,反倒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岳楚骁的心猛地痉挛。
  “你不该如此气爹爹的。”岳楚炀沉声叹道。
  仰天叹了一口气,岳楚骁微微闭眼,道:“那是你的父亲,却不是我的。”
  岳楚骁随岳楚炀去往佛光寺时,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许多。
  佛光寺分为南北二院,北院里住的是尼姑,南院住的是和尚,两个院落从中间分开,围墙上只开一道小门,通向彼此。据说本无这堵围墙的,只因前朝时,南院的一个和尚半夜摸索到北院,强行奸杀了一个尼姑,故此,才在中间设了一道门,而佛光寺的名声也因此败落。只是近年来,战乱纷纷,名声凋敝,上山出家混饭吃的人大有人在,佛光寺的香火便也渐渐旺盛了起来。
  佛光寺僧尼一共一百六十八人,占地将近千亩,根基十分深厚,要轻易拔除,也很是不易。
  临近上山的小道上,原本交错地生了许多嶙峋的怪石,如今被移得光秃秃的,一旁的树木也被砍伐地七零八落,想是要在此开辟出一片空旷的土地来。
  两人在此驻足了片刻,岳楚炀道:“洋人铁了心要这块地,可是万一洋人在这块地上建了教堂,去往佛光寺的道路便被阻挡了,如此一来,佛光寺的香火也要断绝。”
  岳楚骁环顾着四周,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昨日与他们交涉时他们开了什么条件?”
  岳楚炀道:“要么另外赠一处地给他们,要么开这块。”
  “他们想得倒美!”岳楚骁咬牙道,随即与岳楚炀往山上爬去。
  山并不高,只是山上林木众多,一到秋日,便会隐隐生出一层淡淡的云雾,颇有诗情画意。
  走到寺门前,只见寺门紧闭,石径上的落叶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仿佛很久都没人走过的一般。岳楚骁抬头望去,只见庙里高耸的楼阁上隐隐闪现出一个脑袋,不一会儿,就消失无影了。
  岳楚骁笑了笑,问道:“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拆了这座庙?”
  “自然不会。”岳楚炀毫不迟疑地答道。
  “为何不会?”岳楚骁笑问。
  “三弟认为,这等不讨好的事情我会做吗?”岳楚炀朗声笑道。
  “哦?”岳楚骁低头擦了擦地上隐隐的血迹,“原来你是为自己着想——”他笑了一声,转身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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