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俱乐部

第34章


医生木然站在那儿像是一具僵尸,他的小嘴巴发干,不住抽搐,他眨动着眼睛,情不自禁地涌出了讨厌的泪水,他的手指在剧烈扭动。霍姆斯医生知道,詹尼森的身体的抽动,不是一个活物的自主动作,更不是一个有知觉的人有意做出的动作。它们是无法形容的死亡所延迟的无意识的抽搐。但即便是知道这一点也是于事无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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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一章(2)     
  这么冷不丁的一触让霍姆斯全身都冰透了,对于他是怎么回到港口,又是怎么坐上一辆叫做布莱克·玛利亚的警用马车回医学院的,几乎全然不知。车厢的一侧停放着詹尼森的尸体。到了医学院后,海伍德的学生自愿协助霍姆斯医生解剖尸体。在医学院楼上一间暗室里,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是如何拿着手术刀切入那早已被切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尸体。
  “报应的法则应验在我身上。”
  霍姆斯猛地抬起头来,好像听到有孩子在喊救命似的。那位学生,扭头往后看,早已进来了的雷、库尔茨和另外两个警官也转身看。霍姆斯重又盯着詹尼森,他的嘴巴由于下巴被割裂而咧开着。
  “霍姆斯医生?”学生问道,“您没事吧?”
  他突然陷入了幻觉之中,他曾经听过的嗓音、耳语声、发号施令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回响。霍姆斯的手抖得厉害,连一只火鸡都没法切割,他只好请准提前离开,剩下的解剖让海伍德的助手去做了。霍姆斯精神恍惚地离开了格罗夫大街,拐入一条小巷,慢慢让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他听到有人向他走来。雷跟着医生进了胡同。
  “对不起,这会儿我说不出话。”霍姆斯说,眼睛望着地面。
  “是谁残杀了詹尼森?”
  “我怎么知道!”霍姆斯吼道。他心烦意乱,被脑海中残缺不全的尸体弄得麻木起来。
  “帮我翻译这个,霍姆斯医生。”雷掰开霍姆斯的手,塞给他一张信笺。
  “对不起,雷警官。我们早已……”霍姆斯摸索着信笺,手猛抖个不停。
  “‘因为我使这样亲近的人分开,’”雷背诵他昨晚偷听到的话,“‘唉唉!我现在才提着我这和它在这躯干里的根源分开了的头颅。这样,报应的法则应验在我身上。’这就是我们刚才目睹的,不是吗?报应的法则是什么意思,霍姆斯医生?报应的法则?”
  “没有确切的……你怎么知道……”霍姆斯解开真丝领结,想要喘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
  雷接着说:“您在一首诗里读到过这次谋杀。您在谋杀发生前就已经见过了,而且您没有采取行动去阻止它。”
  “不!我们尽了全力。我们尝试过。抱歉,雷警官,我不能……”
  “您认识这个人吗?”雷从口袋里掏出印有格里丰·隆萨肖像的报纸递给医生,“他在警察局跳楼了。”
  “行行好!”霍姆斯憋得透不过气来,“够啦!走开!”
  霍姆斯拿起报纸,举起有肖像的那一版,透露说:“是格里丰·隆萨。”
  雷眼睛一亮,这表明他被打动了,得到了安慰。“现在帮我翻译这份记录,霍姆斯医生,行吗?记录的是隆萨死前说的话。跟我说说那是哪种文字。”
  “意大利文。托斯卡纳方言。在我之前,没有创造的东西,只有永恒的事物;而我永存。你们走进这里的,把一切希望捐弃吧。”
  “放弃一切希望。他在警告我。”雷说。
  “不……我不这样认为。从我们所掌握的他的精神状态来看,他可能认为自己是在地狱的门上诵读这些词句的。”
  “您早就应该告诉警方。”雷大声道。
  “假如我们那样做,事情将会变得越发糟糕!”霍姆斯朗声道,“你不理解——你也不可能理解,警官。只有我们才有可能找到他!我们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他——我们以为他逃跑了。警察所掌握的统统是煤渣!没有我们,这一切根本不会停息!”
  作者接待室沉重的镶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房里的三个人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只黑色的靴子试探性地慢慢移了进来。进入房间关上房门后,霍姆斯觉得万分安全,不再去想会有什么东西危害他。他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和朗费罗坐在同一把沙发上,对面是洛威尔和菲尔兹,他真希望点一次头就足以回复他们每一个人的问候。
  他们等着霍姆斯开场。洛威尔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传单,上面写着詹尼森已然失踪,有知情并提供线索者,奖赏数千元。“这样看来你们早已知道了,”霍姆斯说,“詹尼森死了。”
  他从一辆警用马车突然来到查尔斯大街21号开始讲起,语调飘忽不定,时断时续。
  洛威尔喝干第三杯波尔多红葡萄酒,开口说道:“沃伦要塞。”
  “我们的撒旦的绝妙选择,”朗费罗说,“恐怕我们对写离间者的这一篇的记忆再清晰不过了。我们昨天才刚刚把它翻译完,真有点不可思议。‘恶囊’是一片石头场——而且但丁将它形容为一座堡垒。”
  洛威尔说:“我们再一次看到,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无比聪颖的学者,很显然,他完全有能力将《神曲》中所描写的艺术细节的精华部分表达出来。我们的撒旦对但丁诗歌的细节有精深的理解。”
  菲尔兹此刻可不想听文学论辩,“温德尔,你说谋杀案发生后全城都布置了警察?为什么没有发现撒旦?”
  “要触到或者看见他,你得有百手巨人布里亚柔斯和百眼巨人阿耳戈斯相助。”朗费罗平静地说道。
  霍姆斯接着说,“詹尼森是给一个酒鬼发现的,自从城堡废弃不用后他不时到那里去睡觉。酒鬼星期一还在那儿,一切都很正常。星期三他又回到了城堡,才见到那恐怖的场景。他被吓坏了,直到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才报警。星期二下午还有人看见过詹尼森,但当晚他没有回家睡觉。警察调查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每一个人。港口的一个妓女说周二晚上,她看到有人从港区的雾气中走出来。她试着跟随他(我想这是她的职业习惯),但是跟到一座教堂前就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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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一章(3)     
  “那么,詹尼森是在周二晚上被杀害的了。可是直到周四警察才发现尸体。”菲尔兹说,“不过,霍姆斯,你说詹尼森还是……在那个时候还可能……”
  “你是说它……他……周二被杀害,今天早晨我赶到现场时他却还活着吗?我是亲眼见到尸体抽搐的,这事就算喝光了忘川之水我也决不会忘记!”霍姆斯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可怜的詹尼森遭到了严重的毁伤,已无活下来的可能——肯定是这样——但切割和包扎都做得恰到好处,减缓了血液外流的速度,血不流干他就不会死。那很像是在七月五日观看焰火表演的尾声部分,不过我发现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致命的器官被刺穿。如此野蛮的残杀中包含着非常精细的技术,肯定是一个极其精通内伤的人干的,说不定是一个医生,”他闷声闷气地说道,“用一把锋利的宽刃刀干的。在詹尼森身上,我们的撒旦通过痛苦,他最熟练的报应法则,完美实现了他的诅咒。我所目睹的那些抽动是无生气的,亲爱的菲尔兹,不过是神经在最后的痉挛中逐渐死亡罢了。这一刻就像但丁所设想出来的任何一个时刻一样怪诞。死亡早已是一种恩惠。”
  “可是在遭到攻击后还能幸存两天,”菲尔兹坚持说,“我想说的是……从医学上来讲……是一种幸存,这不可能!”
  “‘幸存’在这里意味着没有完全死透,而不是说还有一部分生命——陷在生死一线之间。就算我有一千张嘴巴,我也懒得去从头描述这一濒死过程了!”
  “为什么把菲尼斯当作挑拨离间者来惩罚呢?”洛威尔尽量不偏不倚、精准地提问。
  “我们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仍然未能解决有关以利沙·塔尔波特的疑问,亲爱的洛威尔。”朗费罗说,“他买卖圣职得来一千元——为的是什么?两宗报应法则,两宗无形的罪恶。”
  “你不是跟詹尼森很熟络吗?”菲尔兹问洛威尔,“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想法?”
  “他是一个朋友;我不会查探他的罪行!”洛威尔耷拉着脑袋。
  霍姆斯长叹一声,“雷警官像刀刃一样锐利,可能他对我们的学问一直持怀疑态度。他偷听了我们但丁俱乐部的会议,还从中辨认出了詹尼森的死亡方式。报应法则的逻辑,挑拨离间者,他都给詹尼森联系上了,而且,我稍作解释,他就立即明白了希利法官和塔尔波特牧师的死亡中也带有《神曲》的色彩。”
  “就像格里丰·隆萨在警察局自杀时所做的一样,”洛威尔说,“这个可怜的家伙在每件事上都看出了但丁的影子。”
  “雷警官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也被牵连其中,他会对我们采取什么行动呢?”朗费罗问。
  霍姆斯耸耸肩,“我们知情不报。我们妨碍了对波士顿前所未有的两起最可怕的谋杀案的调查,现在已经是三起了!就在我们说话的这当儿,雷极有可能正在告发我们和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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