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俱乐部

第33章


  有一群人正从校务委员会会议室出来,雷迎面走了进去。雷向托马斯·希尔校长大人做了自我介绍,那时校长正在和学院管理机构的一个人交谈。听到雷说起警察,那人冷冷地停了下来。
  “和我们的学生有关吗,先生?”曼宁博士不再跟希尔交谈,他就地转过身来,坚硬的白胡须正对着黑白混血儿警官。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希尔校长。实际上,我要问的跟洛威尔教授有关。”
  曼宁的黄色眼珠子一下子瞪得大大的,他坚持要留下来。他关上双层门,在桃花心木圆桌前挨着希尔校长坐了下来,面对着警官。雷一眼看出希尔并不愿意这个旁人留下来指手画脚。
  “我想问,您对洛威尔先生一直在做的事情了解多少,校长?”雷问道。
  “洛威尔先生?毫无疑问,他是全新英格兰最优秀的诗人和讽刺作家。”希尔春风满面,笑着说道,“《比格罗诗稿》、《郎佛尔先生的幻想》、《写给批评家的寓言》——我最爱读这些。除此之外,他还负责编辑《北美评论》。你可知道,他就是《大西洋月刊》的首任编辑啊!哈,我敢肯定我们的吟游诗人正在忙着编他的杂志呢。”
  尼古拉斯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用纸,放在掌心揉搓。“我是专程来请教一首诗的,我相信他一直在帮助别人翻译它。”
  曼宁屈起手指撮成塔形,死死盯着警官手中那张折叠着的纸,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亲爱的警官,”曼宁说道,“出了什么问题吗?”他神色怪异,似乎很希望雷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在……之前。雷端详着曼宁的脸,这位老学究的富有弹性的嘴角抽搐着,似乎有所期待。
  曼宁抚摸了一下头顶发亮的头皮。在我之前。
  “我想要问的是……”曼宁开始说话了,试图采取另一种策略——他现在不太紧张了,“是不是出现了麻烦?某种控告?”
  希尔校长捏着下巴上的赘肉,心想要是曼宁刚才随着校务委员会的其他委员离开了该有多好。“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寄给洛威尔教授本人,跟他讨论一下?”
  在我之前,没有创造的东西,
  只有永恒的事物;而我永存。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朗费罗和他的诗人们认出了这些字,他们为何要对他隐瞒?
  “胡说,校长大人,”曼宁呵斥道,“洛威尔教授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自己找麻烦的。警官,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事,我必须坚持要求你立即向我们指出来,我们会以应有的速度和判断力来思考它。据说,警官,”曼宁说道,他快活地探身过去,“洛威尔教授和几位文学同道一直试图将某部文学作品引进我们这座城市,但它并不适合这里。它的教义将搅得几百万颗高贵的心灵不得安宁。作为校务委员会的一分子,我义不容辞地要捍卫这所大学的良好声誉,抵制任何如此这般玷污哈佛的行为。这所大学的校训是‘基督与教会’(Christo et ecclesiae),先生,对于真正践履了这一基督徒精神的行为,我们十分感激。”
  “可校训以前是‘veritas’,”希尔校长平静地说,“真理。”
  曼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雷警官犹豫了片刻,把纸片放进口袋里,“我对洛威尔先生已在着手翻译的这首诗很有兴趣。他认为先生们有能力指引我向适当的人求教。”
  曼宁博士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你是说这是一次纯文学性质的访问?”他愤愤然问道。雷还没有回答,曼宁便断然对他说,洛威尔想愚弄他——和学院——为了好玩。如果雷想要研究撒旦的诗歌,他大可以去找撒旦。
  雷穿过哈佛广场,寒风在古老的建筑物四周呼啸着。他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清楚此行有何目的。就在这时,火警响了起来,似乎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传来了叮叮声。雷立即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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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一章(1)     
  霍姆斯,就着蜡烛的光亮,在用显微镜观察昆虫载玻片。
  他弯腰透过透镜凝视着一只大苍蝇,不断调整着观察对象。苍蝇惊跳着、蠕动着,似乎对他这个观察者恼怒不已。
  不是。不是苍蝇在跳。
  显微镜的载玻片也颤抖起来。外面骤然响起一阵急暴的马蹄声,又猛然停了下来。霍姆斯冲到窗口一把拉开窗帘。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身材魁梧的警察向后仰着,在使尽吃奶力气拼命拉紧缰绳,让那匹烈性子灰斑色母马停下来。
  “是霍姆斯医生吗?”他从驾驶座上喊叫着,“您必须马上跟我走。”
  阿米莉亚走上前,问道:“温德尔,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姆斯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气喘吁吁地说:“米莉,送一封信到克雷吉府去,告诉他们有事情发生了,请他们在一个钟头后赶到街角来找我。”
  天色阴暗,刮着冷飕飕的风,好像要下雨了。一辆马车刚刚离开,另一辆疾驰而来停在刚空出来的地方。菲尔兹的四轮马车到了。洛威尔猛然推开车厢门,连珠炮似的对霍姆斯夫人说了一通话,要她去把霍姆斯医生给找回来。“我不晓得他上哪儿去了,真的,洛威尔先生。不过他是给警察带走的。他让我去克雷吉府送一封短信给你们,叫你们到街角会合。”
  洛威尔看着马车四周,茫然不知所措。查尔斯大街的拐角处,有两个男孩子在分发传单,高声喊叫着,“传单!传单!请拿一份传单。先生们,女士们。”
  洛威尔将手插入便装短上衣口袋,一股无名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手里拿着一份传单,这是他见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和谢尔登在一起后在坎布里奇的商场里别人给他的,他接过来便随手塞在口袋。他在袖子上抚平传单。“老天爷!”洛威尔的嘴唇颤抖着。
  马车突然在港口停了下来。一只警用小船将霍姆斯载到了一个静寂的海港小岛,一座废弃的城堡矗立在结实的花岗岩石上,城堡空荡荡的,连窗户都没有。走进迷宫般的堡垒后,医生跟在警官后面从一排脸色惨白的警察前走过,穿过几间杂乱的房间,钻进一条冷冰冰的黑漆漆的石头隧道,最后进入了一间挖空而成的储藏室。
  矮小的医生绊了一下,差点儿跌倒。在储藏室中央,在本来用来挂食盐包或什么袋装储备物的吊钩上,悬吊着一个人,他的脸正对着他。更准确地说,那曾经是一张脸。鼻子被干净利索地一切为二,从鼻梁一直切割到长着胡子的上嘴唇,两旁的皮肤都交叠到一块儿去了。一只耳朵快要脱落似的垂悬在脸庞的一边,垂悬的位置相当低,确切地说,将要擦到僵化成弓形的肩膀了。下巴下垂,嘴巴再也无法合拢,似乎时刻准备着讲话;可是,黑色的污血从嘴巴流出来,说话是不成的了。一道血迹从严重下垂的下巴笔直伸到那个人的生殖器——这个器官,惟一剩下的可以据此确认这个畸形体的性别的东西,本身也被可怕地切成两半,切割的准确就连医生都难以置信。肌肉,神经,血管,一一被对半切开,刀法始终保持着解剖学上的协调,没有丝毫令人丧气的错乱。两只手软绵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上面包扎着被血液浸透的止血带,血肉模糊,一团黑污。手已经不是手了。
  过了一会儿,霍姆斯意识到了自己曾经见过这张被严重毁损的脸,再过了一会儿,从依然顽固地留存在下巴上的显眼的酒窝,他辨认出了这个残缺不全的遇害者。天哪!转念间,霍姆斯觉得自己已是身心俱灭、死过一回了。
  霍姆斯后退了一步,一脚踏进一团呕吐物中,这是一个来此寻找避身处而头一个见到这一场景的流浪汉所留下的。霍姆斯挣扎着走到近旁的椅子前跌坐下来,他的那个姿势好像是要把所有这一切看个明白似的。他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没有注意到他的脚旁有一件艳丽得叫人看了会心烦意乱的内衣,整整齐齐折叠着放在裤子上,而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纸。
  他听到有人叫他。原来是雷警官站在旁边。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在发抖,房子里的东西好像要翻倒了。霍姆斯挣扎着站了起来,头晕眼花地向着雷摇头。
  医生的哮喘发作了,那声音听了令人作呕,不过这倒使他无意中站得离扭曲变形的尸体更近了。他刚刚想要离开,感觉到有一个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轻轻碰触了他的胳膊一下。感觉上是一只手,其实呢,是一条血淋淋的包扎着止血带的腿。霍姆斯没有移开半步——他确信是这样。他已经震惊得挪不动脚了。他祈祷自己是身在噩梦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天呀,它是活的!”侦探尖叫一声,撒腿就往外跑,他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仿佛是被割断了似的,因为他紧紧闭上了嘴巴,压制胃部翻涌而上的东西,不让它吐出来。库尔茨局长也大喊大叫着跑得不见了。
  霍姆斯回过神来,直视着詹尼森残损的赤裸躯体上茫然无神的鼓暴的眼睛,仔细观察惨不忍睹的四肢在空中摆动、抽搐。一刹那间,其实也就是百分之一秒的十分之一那么短,躯体才停止不动,逐渐僵冷,永远不再抽动了,不过霍姆斯一点都不怀疑他刚才所目睹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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