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俱乐部

第32章


但是,在他与霍姆斯并排走出博物馆,默不作声地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有一件事让他放不下心来。
  霍姆斯首先打破了沉默。“我盲目听信了报纸报道的巴尼豪特的结论。希利不是死于头部重击!那些虫子不完全是但丁式的动人场面或者某个装饰性的场景,所以我们才认得出但丁所写的惩罚。把它们放到人身上是为了制造痛苦,”霍姆斯飞快地说道,“这些虫子不是装饰品,它们是他的武器!”
  “我们的撒旦不仅要他的受害者死,还要他们受苦受难,就像《地狱篇》中幽灵所遭受的。生死之间的状态包含了二者,但又不是其中任何一种。”洛威尔对霍姆斯说,然后挽起了他的手臂。
  “要从自己经受过的痛苦来体会。霍姆斯,我曾经感觉到有东西在我体内吞噬我,咬啮我。就算它可能只吃掉一小块组织,我的感觉却是它似乎经由我的血液直奔我的心窝。那个女仆说的是事实。”
  “的的确确!”霍姆斯骇然道,“这意味着希利……”他们现在才知道希利曾遭受着怎样的痛苦,那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大法官本打算星期六早晨到乡下住宅去的,而他的尸体直到星期二才被发现。在他死前的四天里,成千上万只锥蝇一起吞吃着活生生的他,他的内脏……他的大脑……一寸接着一寸,一小时接着一小时,无处无时不被咬啮。
  霍姆斯观察着他们从阿加西处拿回来的玻璃瓶里的昆虫。“洛威尔,有一些话我不吐不快。但我不希望因为这个而引得你跟我争吵。”
  “彼得罗·巴基。”
  霍姆斯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似乎与我们对他的了解不一致,是吗?”洛威尔问道,“它推翻了我们所有的推测!”
  “想一想这个:巴基充满怨气,暴躁易怒,经常酗酒。要他做出这种有条不紊、残忍至极的行为,却是决无可能。你看得出他身上有这种迹象吗?没错,巴基可能尝试过做出什么事情来,好表明他来到美国是一个错误。但是要他丝毫不走样地再现出但丁笔下的惩罚,可能吗?我们从头到尾都错了,洛威尔,就像雨后的蝾螈一样,我们每翻转一片叶子,都会有不同的蝾螈从叶子底下爬出来。”霍姆斯发疯似的挥舞胳膊。
  “你在干什么?”洛威尔问道。离朗费罗的住宅只有一小段路了,按预定他们应该去克雷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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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章(16)     
  “前面有一辆空着的马车。我想用显微镜再看一看这些虫子。但愿阿加西没把这种蛆弄死——没有弄死反而更容易揭示大自然的真相。我不相信这些昆虫像他所说早已死透了,没准儿从这些生物身上我们能琢磨出许多有关谋杀的东西来。阿加西不相信进化论,这妨碍了他得出进一步的观点。”
  “霍姆斯,这可是他的本行。”
  霍姆斯没有理会洛威尔的怀疑,“伟大的科学家有时候可能会成为科学道路上的障碍物,洛威尔。革命不是由戴眼镜的人来发动的,那些需要戴助听器的人也听不见新生真理的头一次低吟。就在上个月,我读了一本描写桑威奇岛的书,书中写到,一个斐济族老人被一群外国人带到了桑威奇岛,但他祈祷有一天能够回返家乡,好按照斐济群岛上的风俗,让他的儿子彻底弄清楚他的智慧。难道但丁死后,他儿子彼得罗不会告诉大家,诗人的意图并非是告诉我们他真的去过地狱和天堂?儿子要搞清楚父亲的想法,这是经常不过的事情。”
  某些父亲而不是所有人。洛威尔看着霍姆斯爬进出租马车的车厢,想起了小霍姆斯。
  洛威尔急匆匆向克雷吉府走去,真希望自己骑了马来。穿过街道时,他突然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警觉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形容憔悴、戴着圆顶硬礼帽、穿着格子花马甲的高个子,醒目地站在热闹的集市上。在哈佛广场里,洛威尔看见过这同一个人靠在一棵榆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在校园里亲眼看见他接近巴基。并不是阿加西适才的新发现不足以引起洛威尔的兴趣,他的注意力转移,是由于正在和这个人交谈的是他的学生爱德华·谢尔登。事实上,谢尔登不只是在说话,还在冲着那个人咆哮,那架势就像在命令一个性子执拗的佣人去干完被漏做的家务杂事。
  之后,谢尔登裹紧黑色大衣,余怒未息就走开了。洛威尔一时委决不下究竟跟踪谁。谢尔登?在学校里总是可以找到他的。洛威尔决定跟踪那个陌生人,那人正在沿着环行路走进一群步行者和马车当中。
  洛威尔跑着穿过几处货摊。一个商贩举着一只龙虾向他推销,洛威尔啪的一声把它打到地上。一个散发传单的女孩子塞了一张传单到洛威尔的大衣口袋里。“要传单吗,先生?”
  “不要!”洛威尔吼道。过了一会儿,诗人瞄见了路对面那个人的身影。他上了一辆拥挤的马车,正在等着售票员找零。
  售票员摇响了手中的铃铛,马车开始沿着车道驶向大桥。洛威尔在马车道上慢跑了几步,毫不费力赶上了行驶迟缓的马车。就在售票员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紧紧抓牢了平台上的扶梯。
  “利尼·米勒?”
  “先生,我叫洛威尔。我得和车上的一个乘客说几句话。”马车越走越快,洛威尔挤进去一只脚,踏在已被拉起的后梯上。
  “利尼·米勒?你这么快就回来值班?”售票员伸过来一根手杖,敲打洛威尔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你又会把我们漂亮的马车弄脏的,利尼!没到换班的时间!”
  “认错人了!先生,我不叫利尼!”吃售票员痛击不过,洛威尔只好双脚踩在车道上,松开了抓着扶梯的手。
  马蹄嘚嘚,铃声叮叮,洛威尔提高了嗓门,大声对怒气冲冲的售票员说他没有恶意。突然,他意识到铃声是从身后传来的,也就是说,正有另一辆马车从他背后驶来。他回头往身后看,脚步自然就慢了下来,而他前面的那辆马车霎时去远了。洛威尔猛地跳离了车道,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除非他愿意看到自己的脚后跟被奔行而来的马踏碎。
  此时,在克雷吉府,朗费罗引着一个叫罗伯特·托德·林肯的人进了客厅,他是已故总统的儿子,1864年上过洛威尔的但丁课。洛威尔答应见过阿加西之后来这儿跟他见面,但迟迟未到,朗费罗只好自己招呼他了。
  “噢,亲爱的爸爸!”安妮蹦蹦跳跳着进来了,插嘴说,“最新一期的《秘密》我们就快要完成了,爸爸!您愿意预先看看吗?”
  “好呀,宝贝儿,可是这会儿我忙着呢。”
  “您去吧,朗费罗先生,”年轻人说道,“我不急。”
  朗费罗拿起他的三个女儿定期“出版”的手写期刊。“哟,这好像是你们办得最好的一期嘛。棒极了,潘齐????。今天晚上我从头到尾读完它。这一页是你排版的吗?”
  “是的!”安妮答道,“这个专栏,还有这个,谜语也是的。您猜得出谜底吗?”
  “美国的一个湖泊有三个州那么大。”朗费罗微笑着浏览该页的其他部分,一个猜字画谜,一篇特写“我的多事的昨天(从早到晚)”,作者A.A. 朗费罗。
  “啊,有趣,亲爱的宝贝。”朗费罗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最后一小段文字,“潘齐,这儿说你昨晚睡觉前让一位访客进了屋。”
  “噢,是呀。我下楼本来是要去喝牛奶的,但后来又忘记了。他说我是一个好女主人,爸爸。”
  “那是什么时候,潘齐?”
  “当然是在你们俱乐部开会的时候。您说开会期间不能有人打扰。”
  “安妮!”伊迪丝从楼梯间责骂道,“艾利斯要校订目录页。赶快把你的副本拿上来!”
  “编辑老是她当。” 安妮抱怨道,从朗费罗手中收回了期刊。他跟着安妮进了客厅,在她快要到《秘密》专用办公室——她们哥哥的卧室——的时候,他抬头向着楼梯问道:“潘齐宝贝,昨晚那位访客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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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章(17)     
  “您说什么,爸爸?我只是昨晚才见过他一次。”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也许这一点应该增补进《秘密》。或许你可以自己跟他谈谈,问问他的来历。”
  “好极了!一个高个儿黑人,长得非常漂亮,穿着一件布料大衣。我告诉过他让他等您,爸爸——我真的说过的。他没有照我说的做吗?想必他在这儿站得烦腻了,就回家了。您晓得他的名字吗,爸爸?”
  朗费罗点点头。
  “那告诉我吧,爸爸!我可以像您说的那样采访他的。”
  “波士顿警察局的警官尼古拉斯·雷。”
  洛威尔突然从前门闯进来了。“朗费罗,我有很多话要说……”但一看到他的这位邻居的脸上露出了厌烦的表情,他便闭上了嘴巴,“朗费罗,出什么事啦?”
  当天一早,雷警官就被领进了朴素无华的会客室,他一个人待在那里,凝视着矗立在哈佛广场里的一小片饱经风霜的榆树林。一群头发灰白的人列队走进会堂,他们的衣着整齐划一,个个身穿齐膝长的黑色燕尾服,头戴高顶帽子,打扮得就像修道院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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