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第24章


铁路自己慢慢地喝着茶,间或也夹一筷子菜,听到这话只是低头一笑。
袁朗趁着酒意问:“贺部长,我们大队头上的旧伤是怎么回事?”
贺军谊霍然扭头盯着袁朗,精光闪烁的眼睛里一丝醉意全无。
袁朗毫不避让地也盯着贺军谊,脸上是带着腮红的笑,态度放松自然。
贺军谊笑笑,拍了铁路一下:“铁子,行啊,没白疼,这小子真不错。”
铁路看了他一眼,目光从袁朗身上滑过,不置可否。
袁朗有点疏狂地拽着贺军谊不放,还是那个问题:“贺部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军谊眯了下眼,一口闷下去小半杯酒,轻轻吐了口气:“诡雷,很简单的诡雷,拔了撞针用死人压着。丢了个兄弟,要把尸体抢回来,有人心急了去拉就爆炸了。当时周围站着好几个战友,你们队长上去扑人的时候已经晚了,顾得了左边的顾不了右边的,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全是命大。”
袁朗手里的啤酒顿到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贺军谊看着袁朗脸上的表情:“觉得挺吃惊?”
袁朗挤出点笑:“是挺吃惊,没想到我们大队也有那么冲动的时候。”
贺军谊点点头,有些感慨:“其实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啊,年轻是要付出代价的。”
袁朗突然起身又拿了三个小酒盅过来,在面前放成一排,然后一一满上。
他先把一杯放到铁路面前,转头认真地看着铁路说:“大队,我敬你一杯。”
铁路也看着他,许久神情一动,笑了笑,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看他喝完,袁朗把第二杯酒放到贺军谊面前,自己拿起最后那杯。
“贺部长,您也是前辈,这杯我敬你。”说着仰头把酒闷了。
贺军谊接过来一口喝干,随手扔下酒盅,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袁朗:“我比你们大队长来得早些,前任倪队长的事多少也知道一点。当年那件事其实要是上面有人肯出手帮一把,未必后来会闹得那么不堪。”
也许是酒喝得有点急了,袁朗的脸色有点难看,不过还是点头说:“我明白。”
贺军谊转头看着铁路似哭似笑地说:“铁子,你听到了,他说他明白。”
铁路没接这个话茬,想了想开口问:“豹子,那边到底怎么说?”
贺军谊听到这个多年没有听人叫过的绰号,低头静静地喝了会儿酒,最后还是露了口风:“很快就要举行一场高拟真的跨军区对抗,过两个星期估计任务简报就该发到你那边了。这次你们的对手将完全按照外军作战方式和风格,真正的生死相搏,不留余地。军区会派重装部队参加,是你们的敌方,西北那边也会组队参加,是友军。那边通过气了,指名要袁朗带队负责在开战后预计将被敌军占领的区域潜伏下来,然后伺机摧毁敌军指挥中枢,以彻底遏制敌方的第二波攻势。”
铁路听出了贺军谊话里的意思,目光微缩:“还有其他候选人也在同一方?”
贺军谊摇头无奈地笑笑:“高烈度,高拟真,很多研究了许多年的东西这次都要拿到尽可能接近实际的演习场上来使用,不论是对装备还是战略战术和战斗意识,这都是一次要求极其严格的全军大审视和大演练。要说那边专门是为了挑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算是一石二鸟吧,三个可能人选,都是特种任务。”
铁路和袁朗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没有任何侥幸或者窃喜。
百万大军数年心血,人走人留抛家舍业,一切数据和非数据的结果都要在这几天检验。
他们的骄傲和军人的荣誉感在这种时候都容不下一点私心。
酒瓶见底,贺军谊喝完最后的小半杯,站起来拍拍铁路的肩膀就走了。
剩下袁朗跟铁路还坐在原处,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席面上有一个菜是炖鱼头,老大一个砂锅,里头是个斤半重的大鱼头。
袁朗抄起筷子,把鱼头脑门上的一块骨头给拆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撒手看它掉落在桌子上。鱼骨头落到桌上,翻滚两下,横倒下来。袁朗伸手拿起骨头,提到比刚才更高些的地方又撒手,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块骨头又落下,弹跳,翻滚,然后立在了桌面上。
铁路手上的筷子伸过来,把鱼骨头夹过去左右翻看:“玩什么哪这是?”
袁朗喝了口啤酒,晃晃酒瓶子,笑:“占卜。据说鱼头骨能站住代表好运。”
铁路看了他一眼:“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邪门歪道?”
袁朗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锄头,啊,就是吴哲,那个硕士,他们家是海边的。”
铁路把鱼骨头扔到桌上,“想要占卜什么?战场上的胜负?”
袁朗笑着摇摇头:“我就是在想,贺部长的话到底能听多少。”
铁路怔住,想了想,然后迎着袁朗的目光说:“我不知道。”
袁朗嗤的一声笑出来:“那可是你的老战友啊。”
铁路也笑了笑:“打个比方吧。再过十年,林怀葛说的话你是不是还能全信?”
袁朗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人的本质和秉性到我们这年龄已经定型得差不多了,就算不在一块儿,林子的话我还是会信的。”
铁路也点点头,又问:“那小叶呢?”
袁朗没有马上回答。他不是在犹豫,而是明白了铁路的意思。
叶振华比林怀葛更有可能成为一个领导者,而且他有美满的家庭,可爱的孩子。
一个人拥有得越多,就会越害怕失去,生命的前路变数也就可能越大。
铁路起身:“走吧,出去吹吹风。”
袁朗也站起来,拿了外套跟在铁路后头。
转身的时候铁路说:“其实,老贺他人不错。”
三十一
从饭店出来,两个人漫步回招待所,边走边散酒。
路过一家小杂货铺的时候,袁朗突然跑过去买了点东西塞进口袋。
快到招待所楼下了,袁朗拉了一下铁路的胳膊,把人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带。
巷子又窄又深,里面黑沉沉的,两侧的墙内有微薄的灯光和电视机的声音透出。
“小时候玩的,不知道还灵不灵,等会儿啊。”袁朗说了一声就蹲在暗地里直忙乎。
铁路双手插在裤兜里,难得也露出了点懒散的样子,跟过去靠在一旁的墙角下。
过了一会儿,袁朗蹲着蹭过来,手里小心地搓弄着什么东西又放到地上,然后抬头对铁路笑着说:“铁路,给个面子来点个火吧。”
铁路也蹲下去:“这是什么?还要点火?”
就着星光,隐约能看到袁朗手里有一个用一根根短引线编结起来的线头。
袁朗把打火机递过来:“也不是正日子,就图个吉利。”
铁路看看他,接过打火机来顺手擦亮了,照着袁朗指的地方点去。
引线“呲啦”一声点燃了,开始飞溅着细小的金色火花一路燃去。
烧到某个地方,突然有火药被点燃的光芒亮了起来。
明晃晃的,沿着奇怪的不太整齐的轨迹,照亮了旁边一地的红色纸屑。
黑暗的巷子深处,一个“路”字跃然烧灼在两个人的视网膜上,许久不曾消散。
袁朗站在铁路身旁,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腰,低声说:“铁路,生日快乐!”
铁路从袁朗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包装纸,忍不住笑了:“电光炮?多少响的这是?”
袁朗把下巴搁在铁路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吸了吸鼻子:“别管多少响了,这炮仗用的火药质量不错。小时候我妈给我们带的炮仗就不行,经常会哑,直接拿火点也就是呲的一声,跟撒尿似的。要玩这些花样得要好炮仗,挺高级的那种。家里那会儿条件不好,所以机会难得,每次弄成了都特别兴奋。”
铁路嗅着空气里的火药味,突然说:“其实我二踢脚放得不错。”
袁朗乐呵呵地看着天空说:“等我们退休了,过年的时候一起放。”
铁路拿肘尖向后顶顶袁朗的肋骨:“这就想着退休啦?还早着哪。”
袁朗的手伸过去找到了铁路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多想想日子就过得快了。”
铁路在黑暗中捏了捏袁朗的掌心,五指交叉地握住。
然后袁朗就笑了,无声的,宁静的,笑了。
静了也许还不到两分钟,铁路一动,袁朗也跟着一动。
两个人对看一眼,几乎同时跳起来蹿向不远处的一个门洞。
铁路先闪进去,缩着肩膀,背后贴着砖墙,随后袁朗的身体也收缩着贴了过来。
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灯光随着开启的门户洒落到巷子里。
有人站在门口向外看了两眼,看到门前那一片纸屑的时候低骂了几声。
屋子里传出招呼打水洗澡的叫声,门口的人高声应了,又伸头看一眼,关上门走了。
门洞的暗影里,两个一身军装的现役军官紧挨在一起,彼此看着,忍不住都压低了声音开始轻笑。铁路的手揽着袁朗的背,袁朗的胳膊环着铁路的腰,微微一动,两个因为笑声而振颤着的胸膛就贴到了一起。或许都有些醉了,心跳都有些急,如擂鼓般的脉动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无比清晰。
笑意渐歇的时候,铁路贴着袁朗的面颊说:“对不起。”
袁朗顿时就僵了一下,惊讶地转头看着他:“说什么?”
铁路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情人。”
颤动的气流就在袁朗耳边擦过,袁朗没出声。
铁路顿了顿,又补充:“我这人,很乏味。”
袁朗松了松手,想想还是又抱紧,“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铁路略低头,看着袁朗的眼睛:“我没想过要给你过生日,就算想到了,大概最多也就是买本书送给你。”
袁朗咧嘴一笑:“什么书?”
铁路想了想说:“战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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