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袁朗笑得更高兴了：“看着过瘾吧？是不是觉得特别逼真？咱们铁头儿的面子大，这边的兄弟们肯帮忙，步战车都借来开了一圈，气氛搞得不错，能弥补的地方我这儿都尽量地在弥补，还真有点城市作战的意思了。主要是我那帮南瓜里有几个贼精的，还有一个硕士，就怕让他们看出大的破绽来。”
“叫吴哲是吧？”叶振华捅了捅身边的林怀葛，“林子，那南瓜怎么样？”
林怀葛想了想，点头说：“不错。”
袁朗在通讯器里追问：“林子，怎么个不错法？”
林怀葛简短地评价：“他一直在观察。”
叶振华在旁边补充：“我听齐桓说，这个吴哲到现在也改不掉凡事都要质疑的习惯。”
袁朗在那头静了静，笑笑说：“怀疑不是缺点，要看怎么用，不管最终评估结果怎么样，我都希望他能把这个特点用在恰当的地方。”
叶振华直接撇嘴：“你现在比我还酸。”
林怀葛突然做了个手势，叶振华起身从观察窗往外看了一眼。
电教室内光线暗淡，只有一只白炽光照明，三中队的人都已经到了。
几个人从门外走进来，有人喊敬礼，屋子里的士兵都站起来敬礼。
然后一个“坐下”的声音，全体坐下。
虽然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动静，叶振华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大队长来了。”
袁朗立刻兴高采烈地问：“还真是铁大亲自出马啊？”
叶振华又看了几眼，压着声音大笑起来：“我说袁朗，你小子的人缘可真不怎么样。听说你外出未归，几颗新南瓜满脸那个表情可真精彩，又鄙夷又不屑，这都一个月了就没人想你回来啊。哎哎，这个我要给个近镜头，录下来，绝对要录下来。”
袁朗咳嗽一声：“老二，别乱用大队资源满足你个人的恶趣味啊，你还是多拍重点吧。”
叶振华拖长了音调问：“什么是重点啊，老三？”
袁朗在那头大声笑骂：“好你个叶振华，下回你们两夫妻再想跑到什么世外桃源的地方渡假去，你看我还帮不帮你带孩子！”
这下连林怀葛也笑出了声，一口水差点呛在嗓子里。
叶振华倒是也不以为杵，哥几个原先都是笑闹惯了的。
他边说笑边盯着眼前的几个屏幕，突然啧啧有声地赞叹起来：“看不出咱们大队还有这一套，平时那么严肃一个人，半句过头的话都不会讲。说实在的啊，就咱们大队长这身量和外型，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电教室的台上，铁路正在面色沉重地感慨着。
他的身影被投射在背后的大屏幕上，衬着不断闪动的雪花，显得有些萧瑟。
袁朗在搭建中的简易营地里四处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四周是他所熟悉的东西，野战帐篷、装备、备战的车辆、直升机起降场，先期过来的一部分人员正在工作，各司其职，突然之间好像就只有他这个负责人变得没有多少事情可干。
袁朗不打算去插手别人的工作，不该也不能。
铁路其实曾经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他的劳碌命，一个好的指战员，应该能够充分调动下属的能力和精力而不是随时打算把自己先榨干。袁朗自己也清楚，休息是战斗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部分，一个不懂得合理休息的战士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可是曾经的经历和本能都让他很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彻底放松下来，所以袁朗只是找了地方坐下，拍拍身上的浮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PSP游戏机来。
电子合成的各种音效逐渐响起。
袁朗开始埋头跟由电脑操控的虚拟敌人在狭窄的屏幕世界里奋力厮杀。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手里的按键停了下来，切换到播放格式。
PSP里存了一小段叶振华违规传给他的影像，因为保密规定而特意去掉了声音。
画面中央，有个人在一片纷杂的背景前站着，在说些什么，轮廓清晰的唇一张一阖。
他没有多少表情，也没有配合什么手势，但就只是他站立的姿态就能传递出一种沉着而又铁血的态度。静静地看完这段短小的视频，袁朗站起来，又变得生龙活虎，快步走向自己的指挥中心，开始下达新的命令。
二十七
最后的评估终于结束了。
吴哲拿着袁朗的钥匙正在努力寻找让自己继续怀疑下去的理由。
成才在漫无目的地奔跑，一个人，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
许三多在他身后追赶，看着他扑倒在草地上，慢慢地靠近，然后不出声地坐下。
新人们不太习惯地看着老队员生动而欢快的笑脸，还有扔到他们手里的篮球。
“新来的，傻了呀？休息时间，一起来运动运动吧。”一个老A对他们笑。
旁边的老A们都在笑，但已经不再是过去那几个月里常见的恶意的嘲笑。
连虎推了薛钢一下：“上就上，谁怕谁呀，都快憋死小爷了，正好报仇。”
薛钢把球抛回给那个老A，脱了外套扔在地上，开始活动着手脚往篮球场上走。
后面的黄自强和佟立国也都跟了上去。
几个穿着迷彩背心的身影撞到一起，很快再也分不出新老。
袁朗窝在会议室的椅子里，半天伸了个懒腰。
叶振华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旁边只剩下铁路和徐亮还在说着什么。
袁朗没有注意去听，他很享受现在的这种感觉，几个月的心血终于有了结果，很放松。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袁朗。”
袁朗睁开眼，发现自己刚才有点迷瞪过去了，急忙搓了搓脸抬头笑。
“走吧，想睡回宿舍睡去。”铁路在替他收拾面前的文字和电脑资料。
“大队，”袁朗看看周围没人，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问，“能上你屋去睡吗？”
“袁朗同志，别忘了你刚刚赋予你队吴哲同志的职责。”铁路揶揄地看他一眼，“全基地的任何角落，如果发现任何违纪现象，他都可以直接呈报给我。哦，对了，好像查岗的对象还包括我。刚才没问，那要是我也违纪了，吴哲同志应该呈报给谁？”
“铁路同志，我就是没忘，所以才跟您提出申请嘛。那颗小南瓜估计这会儿正在我那儿翻箱倒柜哪，大概还在顺便琢磨怎么打击报复，这让我怎么睡呀。”袁朗摸着鼻子苦笑，刚才真是一时嘴快了，现在他可不敢回答铁路的那个问题。
“东西放我办公室吧，我们出去走走。”铁路笑笑，算是放过他了。
“是。”袁朗拿起东西跟上，突然悄没声地又凑到铁路耳边低声说，“想你了。”
铁路正巧偏头，大概也想跟他说什么，两个人嘴角的气息就这样轻擦而过。
袁朗愣了一下，因为铁路唇边是再明显不过的苦笑。
他张了张嘴，疑问还没出口，铁路已经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三个中队外出进行季度演习，基地里只留下一个中队战备，四处显得空旷许多。
没有一群群士兵列队跑过，袁朗和铁路并肩走在几乎无人的靶场旁。
“坐一会儿吧。”铁路停下来说。
“好。”袁朗点点头，准备往高处的草地走。
“那边。”铁路拉住他，指指另一个方向。
袁朗有些惊讶，铁路指的方向是一片灌木丛，周围的草因为常年缺乏修整的关系，显得很杂乱，有的草穗子都已经长过了膝盖的高度。袁朗还在那里忡怔，铁路已经走过去，甚至脱掉了脚上的皮鞋，解开外套最上头的几个钮扣，帽子拿下来放到一边，头枕着胳膊很舒服地仰面躺了下去，顷刻埋身在一片柔软的茅草中。
袁朗站在原地，抬起眼看着远方天空中的晚霞，好一会儿才跟过去在铁路身边坐下。
铁路在看他，他也在看着铁路，两个人的神情在这暮色低围的阴影中都有些模糊。
“你有话要跟我说？”袁朗调开目光，肘弯架在膝盖上。
“你给他们的评估做完了。”铁路笑了笑，“我给你的还没做。”
“嗯，我听着。”袁朗扯了根草秆捏在手里玩。
“很好，甚至比我预计的还要好。”铁路难得这么直白地表扬谁，尤其是对袁朗。
“领导，我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敬礼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袁朗却只是扭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甚至都没笑，“顺便问一句，今天评估陈队为什么没有参加？病了？休假？”
“老陈要调到军区去了，就是这两天走。”铁路回答了袁朗后面的问题。
“你要走？”袁朗有点恼火地瞪着铁路，“这算是在给我清路？”
“也不一定。”铁路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袁朗皱眉问。
“我走，或者你走，总有一个。”铁路望着天空，然后看向袁朗，“我早就说过。”
袁朗先是愕然，然后渐渐变成了恻然的明了：“因为这次的选训？”
铁路浑身放松地躺在草丛里，笑笑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力排众议地批准了，就会有人在隔岸观火地等着看笑话，这也是一种战斗。”
袁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战斗就有胜负。”
铁路轻轻拍了袁朗一下，拍在他的手背上：“能把这个很多人不认可的计划实施得很好，尤其是最后的这个评估，说明你对部下的把握和局势的掌控都越来越成熟了。看到问题，也能解决问题，你的能力摆在那儿，已经不只是一把刀了，而是可以挥得动刀的手，至少也是能握刀的手。”
袁朗沉默着，肩头收紧，姿势里明显带有一种抗拒的意味。
铁路的表情却还是很轻松，似乎完全没受袁朗那种姿态的影响，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其实大队里也是，连老徐都没想到最后结果会这么复杂，有人放弃，有人怀疑，有人坚持，充分说明了这种非常规测试的必要性和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