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第20章


铁路过去撩开他的衣服,看到后腰上好几块巴掌大的乌青颜色都已经泛紫,不禁皱眉:“这怎么回事?”
袁朗趴在地上不动:“有个兵溜坡了,拉他上来的时候没注意,撞了一下。”
铁路看了袁朗一眼:“我找药酒给你揉揉。”
袁朗撑着爬起来,挪动几步,也不Tuo衣服,一头栽到铁路的床上。
铁路把药酒拍在手上,用力按住瘀肿处揉搓起来。
袁朗咬牙忍着,背上一会儿就浮起了一层汗。
“脸上那又是怎么回事?”铁路在他背后边揉边问。
“啊?这个呀,没什么,撞的。”袁朗抬手摸摸眼角。
“什么撞的?不是石头。”铁路用力按了一下,袁朗疼得浑身一哆嗦。
“人退走就算了。殴打上级军官要背处分的。”袁朗闷了半晌,轻声说。
“负面情绪可以激发潜能,但也容易激发不应有的行为。”铁路淡淡地评价。
“所以我更得把自己竖在那里,有个靶子发Xie起来比较有的放矢。”袁朗不在意地微笑。
“撞伤了怎么不去医务室?”铁路再揉几下,拍拍他的背,“去洗洗。”
“我这不是还得盯着三中队的训练嘛。”袁朗侧身腆着脸笑。
“这个问题我明天得跟老陈讨论一下。”铁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领导,您就别讨论了成不?”袁朗立刻苦了脸,“下回我一定注意。”
“还想有下回?”铁路扔了条毛巾过来,“身体是你自己的。”
“不是还有你心疼我嘛。”袁朗笑嘻嘻地接住,起身进了卫生间,一会儿又从里面冒出头来眨着眼睛问,“铁路,要不要一起洗?”
铁路抄起桌上的烟灰缸,袁朗的头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卫生间里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声,还有袁朗捏着嗓子的低低歌声。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
铁路端着烟缸有些出神。
想想,摸出烟来点上,然后按着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铁路收拾完出来,袁朗正趴床上拿着张纸在那儿画着什么。
看见铁路站在床边望着自己,袁朗往一旁挪开点,拍拍身边的床单:“这儿。”
铁路饶有兴致地看他手里的纸,摇头说:“不习惯。”
袁朗眯着眼坏笑:“那就多习惯习惯嘛。”
“你又在想什么?”铁路坐到床边。
“铁路,你遇到过最绝望的事是什么?”袁朗仰脸突然有些定定地看着他。
“最绝望的事?”铁路凝神想了想。
“某件事,也许是某个时刻……”袁朗思索着近乎自语。
“失去联系,没有支援,身处敌境,四面楚歌。”铁路慢慢地说。
他说得很慢,四个字四个字的词汇从他嘴里缓慢地往外冒,却有一种抓人的力量,就仿佛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真的从身后涌来,把对视着的两个人浓浓地包裹了起来。袁朗的目光变得沉重,他看着铁路,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然后铁路笑了:“可我们是军人,国之利器,干的不就是这个?”
袁朗没笑,扔了纸和笔,仰八叉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
铁路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脸:“喂,瞎想什么呢?跟你说话哪。”
“铁路,”袁朗突然静静地说,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目光平淡得让人有点发怵,“我最绝望的时候不是在敌人的包围圈里,而是在自己人中间。周围都是同志,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信仰一样的东西。至少你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一样的,但却没人相信你。”
铁路正在仔细地展平那张被袁朗揉乱的纸,支着胳膊辨认上面的字迹。
袁朗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铁路的声音,略微惊讶地扭过头。
铁路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有回视,只是笑笑:“什么?”
袁朗干咧了咧嘴,好像有点不甘心:“就没什么想说的呀?”
铁路嘴角的笑容在扩大:“你想听我说什么?”
袁朗歪头,忍不住皱眉:“随便什么。反正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铁路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相信和怀疑都是职责。”
袁朗咬牙,郁闷得快要抓狂:“就这个?”
铁路回头看他:“你需要我安慰吗?要不要去找个奶嘴给你叼着?”
袁朗愣住了,因为铁路话虽说得刻毒,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很不同,那是真正高兴的笑。
铁路很少这么笑,这样的笑容让他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下来,侧脸看去越发清秀。
袁朗细数着铁路眼角的鱼尾纹,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
“你想设计一个更逼真的绝境?”铁路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面前的纸上。
“嗯,我需要了解我的部下在最绝望的时候究竟能够坚持到什么地步。”袁朗兀自磨了会儿牙,终于还是抛开了刚才的那个话题,凑过来懒洋洋地枕在铁路腿上,“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不到真正的生死关头,很多最真实的自我都不会表现出来。我想看看,也想让他们自己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兵。评估不是几句空话,我也不是幼儿园老师,给他们在学生手册上写上几句团结友爱那样的套话就能用把人打发回家了。”
“想要逼真到能激出人最深层的自我来,这可不容易办到。”铁路摇了摇头。
“正为这个烦心哪。”袁朗一副抓耳挠腮的苦恼样子:“这个布置要得能乱真才行。咱们自己基地里的训练场肯定不行,就算是管兄弟部队借场地,把人投下去的时候总不能学黑手党那套,用黑布把人眼睛给蒙起来吧。那种整齐划一的严肃气氛,聪明人估计也一看就知道是在军营里头。”
铁路看了他半天,突然说:“我有一个老战友那边有个民用工厂转型的城市训练基地。”
“氰钾化合物?是不是过了点?”
“那原来是家废弃的化工厂,工业毒气是最合理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好吧,防化服上可以再拉几个口子。不过就光我们这些人,还是显得有点假。”
“你妹妹的男朋友不是搞电视剧的吗?大队出介绍信,回头我给你联系人的名字和电话,找人去那边基地拍点镜头编辑一下,再弄个播音员,就说是在拍警匪片好了。”
“只要领导你批经费,这个我去搞。哎,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妹妹的事?”
“档案里写着。”
“铁路,档案里会写我妹妹跟谁约会吗?”
“我这儿的档案里连你跟谁约会都有。”
某间宿舍里的窃窃私语似乎穿越了空间,惊醒了对面那幢破旧军营楼里的人。
睡在下铺的吴哲突然一个激灵地猛醒过来,觉得浑身寒毛倒竖。
可是看看四周,还是沉静的黑夜,耳朵里可以听到许三多和成才的呼吸声。
充满怀疑精神的大硕士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个噩梦,却又想不起梦里的细节了。
“平常心,平常心。”吴哲拍拍胸口,翻了个身,重又睡去。
二十六
一辆军车在宿舍楼下急急刹住,齐桓带着几个新丁从车上跳了下来。
林怀葛走过去甚至连最平常的点头致意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直接就下达了命令:“归队人员立刻全封闭管理,禁止出入,禁止与外界联络,没有队长以上直接命令,活动仅限于此楼。十分钟后电教室集合,观看相关资料。”
齐桓肃然立正:“是!”
在他身后的吴哲和许三多他们都表情凝固地看着四周。
宿舍楼里显得空空荡荡,出楼口增加了几名全副武装的老A。
除了林怀葛和齐桓以外,没有任何人说话。
哨兵眼里带着绝对格杀勿论的警惕。
林怀葛侧身让出进楼的通道,齐桓带着几个新丁向里走去。
在他们通过之后,哨兵立刻又用自己的身体和枪口将楼道封上。
这一小队士兵迅速回到自己的宿舍,一扇扇房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
楼道里重新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沉闷而异样的宁静。
林怀葛仰头看着齐桓的身影最后一个消失在房门背后,转身穿过空地走向办公楼。
叶振华正在电教室后面的设备间里对着通讯器说话。
看到林怀葛进来,他挥下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继续说:“老三,你可真行。知道这回动静闹得有多大吗?要不要我把话筒拿到窗外头去让你听听?警报一直没停,全基地至少有四分之一的车辆在那儿浪费汽油和刹车片,大队长连直升机小队都招呼到了,起起落落好几回了都,就为了给你那九个宝贝听个响,真奢侈啊……”
通讯器里传出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老二,我怎么听着这话一股酸味儿啊。”
叶振华咬着烟头吭哧吭哧地笑:“嗯,是酸,把我自己都给酸到了。刚才连老幺都给你客串一把友情出演去了,我还在这儿给你又当放映员又当摄像师的。也难怪大队要摔打你,再这么下去,你小子就快要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袁朗乐呵呵地笑了一阵问:“我那几个南瓜怎么样?都什么反应?”
叶振华把话筒推给林怀葛:“这你得问老幺。”
林怀葛拿过话筒第一句就问:“嗓子怎么了?”
袁朗在那边一愣:“可能烟抽得有点多。”
林怀葛皱皱眉,叶振华替他骂了过去:“你平时抽的还少啊?”
袁朗不在意地笑:“那就是早起有点着凉了,这边气候比较怪,温差大。”
叶振华正在调试袁朗发过来的图像资料,看着看着眉头也皱了起来:“袁朗,你又几天没睡了?这些镜头都是这两天赶着拍的吧,气象处的报告里你们那边这两天都是这种半阴不晴的天气。又是白天又是夜里,还有爆炸和装甲部队,你就可劲儿的折腾吧。你小子别不承认啊,我看得出来,这些内容都不是从别的片子上剪切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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