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第19章


他低声念着那个年轻伞兵的资料:“27号,拓永刚,空降兵某部‘常胜模范连’连长,中尉,二十四岁,枪械全能,十多种枪型多能射击竞赛曾获集团军第一,军区第三,战术综合演练的总体成绩在军区基层军官大比武中名列前十……”
“不用给我背这个,我知道谁是拓永刚。”铁路冷硬地打断了那些空洞的数字。
“对,他是您亲自挖来的,那次回来都喝吐了。”袁朗垂下目光点点头,又喝了口啤酒。
“所以你要跑到这里来喝酒?动摇了?怀疑了?需要借酒浇愁了?”铁路紧盯着袁朗,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和大冷天里却隐约冒汗的额头,忍了一晚上的疼痛而焦躁的情绪就再也忍不住了,差点就冲上去揪着袁朗的脖子骂,“没出息!前两天那种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死不松口的劲儿到哪去了?”
袁朗默默地听着,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大队,我在您眼里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吧?那天我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什么鲜花啊掌声啊,那些尖子兵太习惯了都被宠坏了的时候,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乐?所以您什么事都由着我折腾,工作上的事,感情上的事,就连床上的事都是这样。”
铁路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瓶子:“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就不可笑?”
袁朗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头:“不可笑。我现在很清醒。”
铁路斜眼看着他:“清醒地让自己醉到满头冷汗?”
袁朗噗嗤乐出了声:“大队,其实我刚跑步回来。”
铁路突然反肘压着袁朗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
后背一下子撞上墙面,扣在颈部的力量很大,袁朗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铁路的脸就在咫尺之间,近到就着淡薄的月光袁朗也能看清他眼睛里的血丝和下巴上的胡子碴儿。铁路的眉眼长得很端正,眼睛甚至称得上秀气,只是眉梢的锋锐和眼角的冷厉让他看起来总会显得有些冷淡。可袁朗觉得此刻的铁路并不冷,铁路的目光虽然很尖锐的,甚至蹿动着愤怒的火苗,但那呼吸却是温暖的,正暖洋洋的,轻轻地一下一下扫在自己的鼻尖上。所以袁朗毫不抵抗地放松了身体,上半身已经完全贴在了墙上,很有点不知死活地始终在笑。
半晌,铁路松开胳膊,低声骂:“臭小子,敢A我!”
他撤身想要离开,却被袁朗伸手抱住了腰,紧紧的不放。
铁路挣了一下:“放开。我换衣服。”
袁朗故意拖长了鼻音耍无赖:“不放。”
袁朗真的不放,铁路也就不动了,任由袁朗那么抱着。
袁朗把下巴放在铁路的肩窝里,歪着头不安分地蹭来蹭去,然后又伸手去拉铁路的手,抓过来非要按在自己的后腰上。铁路起先没有用力,袁朗的手一放开,他的手臂就松落落地垂了下来。袁朗的手很快又移过来,拉起铁路的手再次按到自己的身上,就着那样的姿势轻轻地握了一会儿。铁路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的烦躁就在袁朗这些频繁不断的小动作里渐渐平静下来,终于紧了紧手臂,抱住了袁朗带着薄汗的身体。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靠在窗边的墙上,月光淡淡地洒落在眼睫,像水一样。
“一股酒气。喝了几瓶?”铁路抽了抽鼻子。
“也就两瓶多吧,没醉。”袁朗轻声笑起来。
“你又去祸害库房了?”铁路习惯性地皱起了眉。
“哪儿呀,我这可是过了明路的。”袁朗得意洋洋地说,“齐桓那儿拿的。”
“那也算是非正当挪用军用物资。”铁路很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就是想试试看,喝吐了是什么感觉。”袁朗退开一点,看着铁路的眼睛,“不是为了觉得对不起谁,就是想知道那种感觉。别急着骂我,我没那么傻,这个东西又不能赔,不是我吐过一次你那次就能算没吐了。可我想知道。知道了有多难受,才会知道有多难。你比我们都难,可你却能把我们都护着。”说这话的时候,袁朗多少还是有点醉了,还有点不太利索的话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泛动着些微润泽的水光。
“真想知道?”铁路眯眼笑笑问。
“真的。”袁朗特别诚恳地点头。
然后他弯腰按着被铁路一拳击中胃头的腹部,飞快地冲向卫生间。
吐完出来,袁朗满脸委屈地红着眼睛看铁路。
铁路在换衣服,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又脱衬衫,面色自若,好像屋里再没别人了。
袁朗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地使劲比划擒敌招式,分筋错骨,锁喉背摔,全都练了一遍,可到底也还是没舍得真的下手。
铁路突然回头看看他:“干嘛跟得这么近?成我影子啦?”
袁朗手还举得高高的,不知怎么就说了一句:“铁路,给我下碗面吧。”
铁路微微一愣,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电热杯来涮洗了一下,插上电开始烧水。
袁朗拉把椅子坐下来,安静地看他在陈设简单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铁路擦干了手,拿出卷子面来,抓了一把在手里,回头看了袁朗一眼,又多抓了一点。
水开了,面放下去,铁路洗了个显然已经有点年头了的军用饭缸过来,又扔了包紫菜汤的调料在里头,然后就低头看着电热杯,等煮面条的水开。袁朗凑过来,夹起一根落在了桌子上的挂面也扔进杯中的面汤水里,看着那根小竹签一样Ying挺的面条在热水中一点点变软,然后沉下去,和先前那些灰白色的面混到了一起。
蒸汽随着翻滚的水升腾起来,很快模糊了人的视线。
铁路拿筷子来回翻动着面条,袁朗就靠在一边看,谁也没说话。
水滚了一会儿,铁路把面条和下面的水一起倒进饭缸里,拿了双筷子递给袁朗。
袁朗接过来,呼噜呼噜地就先喝了一大口汤,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捞面条。
其实电热杯里就那么点空间,煮出来的面条总有点烂,口感并不好。
不过袁朗吃得很卖力,边吃还边说:“好吃。”
铁路点了支烟靠在桌边,没搭理他,神情倒是放松了。
袁朗知道他不信,抬起眼来挺认真地说:“真的。这吃东西吧,主要还是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是山珍海味也食之无味,心情好的时候粗茶淡饭就是无上佳肴。铁路,不是说着玩儿,我就是爱吃你煮的面条。”
铁路左右看看,伸手拿了个烟灰缸过来:“别贫了,吃你的吧。”
袁朗笑着低头继续吃,吃得很快,一会儿就连汤带水的见了底。
可时间却似乎过得很慢,慢得就像是刷上了过了浆的面汤水。
所以他们俩谁也没说一辈子之类的话。
第二天上午,拓永刚静悄悄地走了,上车的时候身边只有齐桓。
走之前,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那幢给他留下了太多遗憾的军营楼。
大队长办公室里,此刻有两个沉默的人。
袁朗站在窗前,一直目送那个年轻的伞兵上车,而后驶向基地的大门。
铁路在翻看参训人员的资料,眼睛的余光有时会瞥一眼窗前的那个背影。
“有必要吗?”终于还是铁路先开口。
“有必要。”袁朗的回答很简短。
“就这么看不上?”
“不是看不看得上,是有没有必要。”
袁朗回头,脸上是在那些学员甚至齐桓面前都不会显露的真实感情。
有点沉重,也有点伤感。
“这批你想留多少?”铁路敲了敲面前的那叠资料。
“很想全留,也许一个不留。”袁朗望向远方的天空。
遗憾,但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二十五
四十二个人的队列一天天在缩水,清晨负重越野的队伍越来越短。
有些训练课目闻所未闻,有些地形复杂得连侦察兵出身的学员都找不到北。
每天都有人在被淘汰,送人出基地的车一辆接着一辆。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注视着那些车的背影。
有时是两个人。
夜袭训练的一天出了点事,有个学员失足落下山沟。
因为夜袭对抗的是老队员,训练还包括了单人潜入,所以直到训练结束列队时齐桓才发现丢了个人。正要分组去搜寻的时候,袁朗带着那个丢了的兵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神态还是一如既往地既悠闲又欠扁。晨光下,两个人脸上都明显能看到些擦伤,袁朗的眼角上还青了一块,看着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的样子,不过他自己不说,齐桓也就没问,只是例行公事地在那个学员的名下扣去了所剩无几的分数。
又有一个人要走,大家都开始变得习以为常。
齐桓依旧黑着脸。
袁朗依旧在队伍后面满脸坏笑。
学员们依旧带着愤然而又漠然的表情目视前方。
回程时,吴哲上车坐下,轻轻戳了戳身边的许三多:“哎,三多,你说那个烂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丢了个人?晚上我们出发的时候他不是在那儿打电话说今天要出去吃饭,还跟棺材钉说没工夫陪我们干耗,让他随便收拾收拾就行了?”
许三多呐呐地摇了下头:“不知道。”
对面的成才看了他们一眼,又默默垂下目光,抱紧了怀里的枪。
吴哲还要说什么,突然车旁有强劲的马达声超越而过。
前头响了两下喇叭,车窗外传来袁朗嚣张的笑声:“齐桓!我先走了啊,这几个孬兵就交给你了。反正也不剩多少了,能跑的就再跑两圈,不能跑就算了,放半天假吧,别让人家说咱们无故虐待学员啊。不说了,哥儿几个还等我哪,一会儿菜都该凉了。”
副驾驶座上的齐桓平板地应了一声:“嗯哪。”
后车厢里的吴哲立刻抛开了刚才的怀疑,愤愤地低骂了一声:“烂人!”
夜里袁朗去找铁路,翻窗的时候动作有点慢,被铁路在腰上拍了一下,立刻就哎哟一声摔趴到地上半天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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