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第18章


“你许给陈爻什么?难道不是大队长的位子?”铁路不为所动地笑笑。
“老陈只是希望在正职上转业。”贺军谊有点狡猾地眨眨眼。
“很好。”铁路冷淡地眯起了眼,“不仅要挖走我一个中队长,还打算调走我一个副大队长。老贺,你这两年真是修炼得够可以的,都快成仙得道了,就这还能面不改色地在这儿跟我谈好处,谈机会。”
“铁子,我跟你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贺军谊说。
“那是以前。”铁路淡淡地顶回去。
“这些伤一到阴雨天就会疼,”贺军谊指指腿又指指腰,“要记一辈子的。”
铁路看着贺军谊的腿不出声了,贺军谊也看着他在室内依然戴得严正的帽子,两个人都显得有点沉默而伤感。曾经是背靠着背战斗的兄弟,谁也说不清为谁受过多少伤,轻的浅的都已经消失在皮肉里,重的沉的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句淡淡的话。说是要记一辈子,可很多人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成了南边后山上的一块块墓碑,还有许多人的一辈子也已经跟他们再没有任何交点。
“铁子,你还记得老队长屋里挂的字吗?”贺军谊垂下目光看自己的手。
“海晏河清。”铁路又点了根烟,说了四个字。
“在哪儿不是无量功德啊。”贺军谊叹息着起身。
这天夜里,铁路失眠了。
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几乎一瞬不瞬。
外头始终都没有响起紧急集合的口哨声。
也始终没有人在窗玻璃上敲出长长短短的字符。
二十三、
黎明的靶场上传来零星的枪声。
相比较而言,大概还是袁朗的笑声更密集些,所以显得尤其刺耳。
他背手站那儿,看着几乎全都是呆立在射击位置上的学员,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
齐桓正在记分册上刷刷地记分数,一个星期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超时没能打完弹匣里的子弹,全体扣两分。
绝大多数子弹都脱靶,没脱靶的也是流弹,全体又再扣五分。
齐桓看看剩余的总分,撇了下嘴,有种想要朝天翻白眼的冲动。
看来,就快有人要被扣光分数退回老部队了,不知道这个中头彩的会是谁。
“我请求退出!”突然有人大声说,是27号拓永刚。
“可以。你们都有弃权的权利。”袁朗照常微笑着。
“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谁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可视条件,用这样的枪射击?”拓永刚突然爆发似的叫嚷起来,几乎把手里的枪狠狠地砸到地上,“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弃权!也无法放弃从来没得到过的权利!你不过是让我们做些不可能做到的事,然后来显示你们的优越感!”
袁朗突然静了十几秒。
随着他的静默,四周也显得静默了起来。
只有步话机里传出轻微的沙沙声,和靶场上空旷的风声。
参训的学员都沉默着不作声,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最初难堪的沉默里现在还夹杂着愤怒,赞同,以及某种无声的抗议。
“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归队,继续。”袁朗终于开口了,不再是玩笑的口气。
拓永刚站在射击位置上怒气冲天地瞪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袁朗的话。
“或者找一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你弃权。”袁朗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找你!就是找你!”拓永刚不假思索地大叫,手指头恨不得戳到袁朗脸上。
袁朗再一次静默下来。
齐桓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遇上这种枪打出头鸟外加杀鸡儆猴的机会不是应该斩钉截铁干净利落吗?
袁朗从来都不是犹豫的人,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齐桓更吃惊。
“你还有一次收回的机会。”那张平时经常显得戏谑的脸已经严肃得没有一丝表情。
“不收回。就是你!”年轻的伞兵用吼叫发Xie着自己积压了太久的不满。
然后不出齐桓意料的,那个冒着轻烟的靶子彻底击溃了年轻伞兵身上的骄傲。当他难以置信地伸手触摸靶子上犹带着余温的弹孔时,在场的人似乎都听到了那种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碎裂的声音。
失败者佝偻着身体,无奈地说:“我,弃权。”
胜利者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齐桓神情复杂地看着袁朗的背影。
袁朗走得并不慢,脚步依然像平时那样有力。
可是他身上却像是背负着什么凭空多了出来的沉重,让他从转身都走开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需要用出比平时大得多的力气。肌肉收紧,背脊挺直,每一步都是标准的齐步走,单从那个背影看去可以是任何一个形容严整的军人,却变得不像大家熟悉的那个袁朗了。
铁路在军区开完会,出来看到有一个西北那边的熟人在等,马上就明白了贺军谊为什么前一天非要在休息日赶到A大队去跟自己说那些话的原因。等待者有备而来,又殷切倍加,这一顿饭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只好跟这边军区几个陪同的干部一起到司令部的食堂开了个包间坐了进去。
“铁队,有一段日子没联系了。”赵处长很热情地给铁路倒酒。
“也不算太久。赵处长,你来这边是开会?”铁路笑笑,这是开门酒,酒到杯干。
“开会,顺便也是来看看老朋友。”赵处长也不绕弯子,直接就把话题带到了袁朗身上,“袁朗同志怎么样,已经完全康复了吧?上次办转院的时候我不在,也没帮上什么忙。那是我这个做主人的太怠慢了,今天我在这儿自罚一杯,算是赔罪。”
“哪里,不敢当。”铁路伸手拦住,“我们那儿正在搞选训,袁朗负责,也很忙。”
“能者多劳,忙也是正常的。”赵处长笑笑说,“铁队,我们可都是真的羡慕你啊,能有这么得力的部下。我看以袁朗同志的能力,其实挑大梁都没问题。怎么样,铁队,我这次过来可是来请将的,支持一下我们那边的工作吧。”
“赵处长,请字太重了,一份调令下来,去哪里都要服从命令。”铁路把手覆在酒杯上。
“铁队,我们司令员的脾气爱兵如子,可从来不干这个强调的事。”赵处长笑了起来。
“既然是请将,怎么不直接找袁朗?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打报告请调。”铁路也笑。
“就怕请不动,所以想找铁队给做做工作。”赵处长放下酒瓶,笑着叹了口气。
“赵处长这么说,应该已经试过了吧?”铁路微微眯眼。
“上次在那边就提过,你们那个袁朗同志啊,真是油盐不进。”赵处长点点头,又不由得失笑起来,拍了下铁路的胳膊,“不过铁队,我是真羡慕你。袁朗同志跟我们说他生是A大队的人,死是A大队的鬼,虽然是玩笑话,不过我能看出来这里头的真情实意。”
“袁朗这小子说话就是这样,从来都没个正形。”铁路似笑非笑地淡淡说。
“司令员对袁朗同志的印象特别好,聊得很投缘。我也实话实说,他是我们的首选。”
说着,赵处长干脆提着酒瓶站了起来,手就伸在半途中静静地等着。
军区陪同的干部笑着把铁路的酒杯拿过去,到底还是又给满上了。
“赵处长,这酒我不好喝呀。”铁路低头看酒杯。
“铁队,这也是好事嘛。”赵处长端杯又敬了过来。
“我们选训还有三个月,新方法,新路子,不可能临阵换将。现在你要我去跟总体负责的主官谈工作调动的事,不是要叫我自乱军心吗?”铁路抬起眼,看了看旁边陪同的干部。这是实话,那几个也只能同意铁路的这个说法。
“三个月吗?没关系,我们可以等。”赵处长很爽快地摆了下手。
“还有评估交接,需要处理的事务不少,况且我也只是做做工作。”铁路笑笑。
“那就四五个月,或者半年够不够?”赵处长看着铁路。
“你们那也是快速反应部队,数月没有主官,不太好吧?”铁路挑了下眉。
“编制刚定,队伍还在筹建准备过程中,头三四个月也就是选址和基建之类的工作,这个我们那边可以自己先搞起来。强将强兵,这个领头人实在太重要,所以先过来把工作都做起来。”赵处长笑着解释,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那边情况毕竟特殊,到时候一切开始运作了倒是就真的等不得了。就算我们想等,军情也等不得,所以铁队可一定要帮这个忙呀。”
倒满了酒的杯子终于还是碰到了一起,铁路抬头一干而尽。
那一杯酒下去,心里火烧火燎的,竟然有种疼痛的感觉。
回到基地已是晚上。
经过参训人员那座军营楼的时候铁路看了一眼。
齐桓他们几个还在楼下聚酒,宿舍楼里无比安静,门口的哨兵都显得百无聊赖。
推门走进自己的宿舍,里面黑咕隆咚的没有开灯,却明显有人在。
特种兵的本能让铁路一下子闪到了门背后。
一个人突然从角落里站起来,刷的一声拉开了窗帘。
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照在窗前的人身上,泛着一种清淡的光。
袁朗斜靠在墙边上,冲着铁路扬了扬手里的啤酒。
二十四、
“大队,你回来啦。”袁朗在背光的阴影里面向铁路微笑。
“袁朗!你在这里干什么?”铁路走过去时声音里压抑着明显的火气。
“我?”袁朗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酒瓶,“我在喝酒,还有,等你。”
“用不用我提醒你违反了几条规定?”铁路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站住。
“大队,今天退了第一个。”袁朗没有去想什么条例规章的事,他看着铁路,脸上是一种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坚持的表情,明明很低沉的语气,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显得有些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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