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第13章


袁朗解释了两句,轻轻笑起来,“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跟我有点像。”
“我没看出来。”铁路摇头。
“大队,有的东西是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袁朗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皮,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着铁路,“大队,王团是怎么说这个兵的?他肯定说了什么,让您觉得许三多有可取之处,要不然您压根不会要许三多的简历。你可不是因为我提过一句就放弃自己准则的人。”
铁路淡淡地笑笑说:“他说什么不重要。你的兵,关键是你要能把握得住。”
袁朗盯着他问:“就像你总能把握住我?”
铁路看了袁朗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摇头说:“袁朗,只有你才能把握得住你自己。”
十七、
“报告大队长,三中队全体归队。”袁朗戳在铁路桌前。
“忙了三天,先去休息吧。”铁路点点头。
“是。”袁朗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至少顺走铁路半盒烟。
“袁朗。”铁路叫住他,目光里带着点探究,“选拔情况怎么样?”
“明天我就给您把报告交上来。”袁朗站在门口回头说,没有留下来详谈的意思。
“有多少人完成任务到达了终点?”铁路放下手里的文件。
“七个。”袁朗略微犹豫一下,更正说,“不,应该是六个。”
“你挑到你想要的兵了吗?”铁路想了想,又问。
“大队,通过选拔也并不代表他们就适合老A,不是还有试训吗。”袁朗没有正面回答。
“回宿舍,去睡一会儿。”铁路看着袁朗,沉吟片刻还是摆了摆手。
袁朗略低头靠在门框上,有点疲惫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就走了。
铁路的目光回到面前的文件上,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完全集中注意力,脑子里一直想着袁朗刚才最后的那个表情。三天前的清晨,当袁朗在深秋草原的阳光下带着欠扁坏笑用野菜炖野兔撩拨那些参选士兵,铁路就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他问王庆瑞“我高估了你的士兵吗”的时候,心里是满怀着喜悦的,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得意,为前方那个自信飞扬的人感到骄傲,不完全只是从一个上司的角度,其实还带着点私心里的雀跃,好像在跟自己亲密的老朋友得瑟地在现宝,这是铁路已经多少年都不曾过的感受了。但是刚才袁朗的那个笑,失去了他向来的自信,虽然不明显,但铁路能看出那里头的犹豫和迟疑。
——袁朗在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自己?
铁路盯着桌上的电话看了一会儿,埋头继续工作。
快到下午收操的时间了,队部大楼的走廊里开始变得热闹。
“齐桓,你们队长呢?”门外突然有人喊。
“叶队,我们队长应该在办公室吧。”齐桓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里就光一屋子烟。”叶振华听上去很无奈,“你们队长真成仙了?”
“那大概在宿舍睡觉。”齐桓四平八稳地回答。
“齐桓!”铁路起身过去拉开门。
“到!”齐桓跑过来立正。
“进来。”铁路回到桌后坐下。
“是!”齐桓带上门进来,稳步走到铁路面前背手跨立。
“齐桓,”铁路开门见山地问,“选拔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状况?”齐桓有点困惑地看着铁路,“没有啊。”
“被淘汰的士兵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吧?”铁路换了个方式问。
“过激反应……骂人算不算?我们每个人都挨了不少骂,尤其是队长,好些兵连家乡土话都骂出来了。”齐桓说着笑了起来,“不过也就是骂骂,大队,其实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不算什么。队长还特别关照了不要刺激淘汰士兵的情绪,师侦营那边的配合也不错,整个追击节奏都掌握得挺流畅的。回去静下来想想,他们在这场选拔里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铁路被齐桓说得也笑了,平时有袁朗在,还真不觉得齐桓也这么能说会道。
“那你对最后通过的那三个兵怎么看?”铁路饶有兴味地问。
“头一名那个很聪明。”齐桓很认真地边思索边评价,“他跟别人走的路线都不同,在体力透支到那种程度的情况下还能对竞争对手进行观察然后做出准确的判断,这很不容易。不过他的怀疑心也有点重。最后那几百米的距离他一直在槲树林里跑,那样绝对会影响他的速度,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队长说进了警戒区就是进入了战场,其实我们的选拔允许组队,并没有说允许使用别的手段阻碍竞争对手,可也没说不能。我觉得他是在担心这个,毕竟其他两组都是小组行动,只有他是孤身一个人的。”
“这样的兵适合老A。”铁路点点头,“另外两个哪?”
“第三的那个不错。”齐桓这次回答得很简单。
“怎么个不错法?”铁路看着他问。
“他有一个受伤的同伴,”齐桓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一直都没丢下。”
“不可能。”铁路想了想,突然说。
齐桓站在那里没吭声。
“你刚才说第一名的士兵可能是因为顾忌其他两个小组才会选择走林间,这说明在最后那几百米上存在着相当程度的竞争。”铁路若有所思地看着齐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就算体能有好坏之分,但我相信在一个师只精选出来的那个几十个尖子兵里,这种差别不会太显著。空手的人肯定比有负担的人跑得快。一个精疲力尽的士兵,还拖着一个受伤的同伴,他是怎么获得最后这个名次的?”
“那个受伤的士兵自己拉响了信号弹。”齐桓的语气有些沉重。
“在终点之前?”铁路交握住双手。
“三百米。”齐桓回答。
“为什么跳过了第二的那个?”铁路沉默片刻又开口问。
“他们是一组的,第二第三名和那个受伤的兵,可是他先跑了。”齐桓撇了下嘴,言下之意是很有点看不上。
“齐桓,如果是你在他们的位置上,你会怎么选择?”铁路这么问。
“大队,选拔我肯定不会丢下战友。”齐桓很快回答。
“如果不是选拔而是任务哪?”铁路追问了一句。
“那得看是什么任务了。”齐桓认真想了想。
铁路点头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有点关心则乱了。
连齐桓都不会纠结的问题,袁朗更不会钻进去拔不出来。
——也许那小子刚才的犹豫和迟疑是因为觉得没能选来最好的兵?
这么想着,铁路倒有点释然了。
“大队,还有事吗?”齐桓问。外面已经响起了开饭号。
“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去食堂吧。”铁路起身跟齐桓一起往外走。
经过袁朗办公室的时候,齐桓还特地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铁路走着走着想了起来:“对了,那个受伤的兵情况怎么样?”
齐桓摇头说:“不清楚。”
想了一下又补充:“队长可能知道,他后来特地去了医院。”
铁路突然停下脚步,默然站在走廊中央。
齐桓也停下来回头看他:“大队?”
铁路说:“齐桓,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袁朗紧盯着眼前的屏幕没挪窝,只是烦躁地嚷了一声:“谁啊?”
有人穿过他身周缭绕的浓浓烟雾走过来,在他身后站住。
袁朗一扭头,愕然发现铁路的侧脸就在眼前。
铁路俯身看了几眼袁朗笔记本上打开的文件,然后推开电脑,抓着扶手把袁朗的身体连同椅子一起转过来朝向自己,椅脚在地板上刮出了刺耳的尖锐响声。这个动作实在太强势太霸道,袁朗微微发愣地看着铁路的眼睛,铁路的眼底里有些平时不易察觉的情绪在很慢很慢地在向外一丝丝泄露。
袁朗以为铁路会说什么,他在等。
可铁路却一言不发地松开手,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没有不会出意外的作战计划。”铁路脱了外套挽起袖子。
“铁路……”袁朗的眉头抖了抖。
“也没有什么计划是不能进一步完善的。”铁路没理他,直接把笔记本拉到自己面前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试试看。就以你的计划为基础,我先做一次修改,你再自己做一次,用我们两个人的脑子来尽全部可能完善它。但是我敢保证,只要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还是可以推演出更多新的漏洞。”
“我相信。”袁朗想要按住铁路的手。
“不敢试?”铁路一挑眉。
“那就试试!”袁朗振作起来,椅子拉近过去,支着头看铁路敲键盘。
十八、
铁路打完最后一个字,推开键盘,揉了揉有点发酸的手腕。
习惯性地伸手在桌子上摸索,手里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身上的烟早已经抽光了。
会议桌上扔着两个烟盒,一个是铁路的,一个是袁朗的,都空了。
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是光荣阵亡的过滤嘴残骸。
铁路有些自嘲地想,年纪真是不饶人,才不到四十的人却已经开始觉得老。这要是在十年前,连续两小时的射击训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突击步枪的后坐力抵在肩膀上最多就是搔痒,那时候哪儿想得到自己也会有一天光是打了几小时的字就会感到腰酸背痛。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地低头看着那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人。
嘴里没有烟,铁路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的烟味带着丝凉气灌进了肺叶里。
袁朗拉了几把椅子拼在一起,正在铁路身边合衣酣睡着。
侧着身体,腿蜷了起来,胳膊枕在脑袋下面,整齐的睫毛下是堪比熊猫的眼袋。
此刻的袁朗睡得很熟,那张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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