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重回山庄的时候，季颜发现自己的心境都变了。他的身边与自己同行的人，竟然是他曾经发誓今生永远不会原谅的敌人——明夜。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同意他的提议。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是会同意的，无论内心有多少挣扎，最终，他都会同意的。就像他也不清楚在自己记忆中凶神恶煞不近人情的明夜，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将霞影交给楚夕，让她返回月嬛城去救她的弟弟一样。
    是他早就料到自己会答应他？还是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从心疼惜他珍爱的徒弟？从心担忧他的子民？
    一路上和他并辔急行，两人除了日常的交际之外，就没有再多言语。就这样过了近两日，终于赶到了羽墨山庄。
    他却停在了门外，迟迟不肯催马进去。座下的丹青温顺地踏着蹄子，丝毫没有不耐烦，但是明夜的马，却已经略略有些浮躁。
    “季兄为何不入？”明夜看着季颜一直盯着山庄的那块牌匾，不禁发问。
    “我在想，我把羽墨的宿敌邀请到了山庄，列祖列宗会如何看待我？”季颜恍惚地回答，还是遥遥地注视着“羽墨山庄”四个鎏金的大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应该是在想，如何对现在里面的人交代吧？”明夜哑然失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自会处理。而且，我现在也算不上是冥怡会的人了，不是么？”
    季颜沉思了少时，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从马背上翻下，对后面跟着的人说：“下马吧，我带你进去。我已经传书到了月嬛城，楚夕今日应该也已经到了。有她全心为你说话，我想大家即使不高兴你来，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明夜呵呵一笑：“我在最后依靠的，竟然是我失踪这么久的徒弟。这段经历，可真够传奇的。”
    两人便走到了门前，守卫的人认出了季颜，恭敬地向他致礼：“庄主您回来了。夫人今晨到的山庄，在里面一直等着您呢。”看了看他身边气度不凡的男子，守卫却并不识得，只当是季颜邀请来的贵客，忙对他说：“这位贵宾，你也是骑马来的吧，我马上叫人为你饮马去。贵宾可有包袱需要带到客房去？”
    明夜侧过脸去看季颜，言语中不无赞许：“贵庄的待客之道真是热忱。”而后对着守卫朗然一笑：“我没有带什么东西来，你们只需将马儿带去喂食便好。”
    季颜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踏进了山庄的门。明夜紧随其后。通报的人早已告诉夫人庄主返回的消息，林楚夕已经和人迎了上来。
    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楚夕，她像一根箭一样奔向了季颜，就当着山庄上上下下多人的面，冲入了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搂着她，而她咬着他的耳朵，细语呢喃。而后出现的是林楚心。一看到她，明夜的脸色蓦地就变了。刚刚的笑容刹那凝固，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子款款靠近，抱拳对季颜和自己说：“季兄弟，明公子。”
    “林楚心。”他轻声叫她的名，却仅仅只叫了她的名。
    林楚心的脸也抽动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便走到了林楚夕身边，一如既往地安静站着。明夜凝视了她少会，便重新折回目光向山庄里面看去，他看到了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向四人靠近。他认得他们。落琴和季云棋。
    他垂下眼去，又很快扬起头来正视两人。季云棋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惊愕，但是落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她两步冲了上来，在明夜的跟前立定，情绪激动不能自已：“明夜！你怎么在这里！你……”
    明夜抱拳：“落琴姑娘，别来无恙。我这次来，是和季庄主有要事相商。”
    “谁让你踏进这个门的？我是山庄的理事，我都没有同意，你怎么进来的？你出去，我们山庄不欢迎你！”一向温柔如水的女子此刻却如火山爆发。
    “落琴，不要太激动。是我带他来的。”季颜感觉到落琴强烈的敌意，叫住了她。
    “庄主！你——竟然是你——你疯了！”落琴看着季颜，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人，“这个人是山庄的大敌，你竟然让他以宾客的身份站在山庄的土地上！你是一庄之主吗？你对得起山庄吗？他说得冠冕堂皇的有事相商，你能知道他藏了多少心眼吗？芦冰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落琴！你先冷静下来。”季颜劝她，“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只希望你不要太排斥。明兄只是在山庄暂住一段时间，不久就会离开的。至于他的来意……我现在愿意相信他。”
    “落琴姑娘。”明夜却是单腿屈膝跪了下来。林楚夕大惊，走到他身边，想要扶他起来，他却抬手拒绝：“我知道姑娘很恨我。之前朝谷一役，害得姑娘受了重伤，武功全失。我知道姑娘一直都记得这件事情。如果你执意不肯暂时对明某放下成见，明某现在就在这里，等着姑娘的处置。”
    “师父！”林楚夕蹲下去看他，又抬头看向落琴，“落琴，不要！”
    落琴怒道：“你说我可以随意处置你？那我废去你的武功，让你也尝尝我的感受！”
    明夜却只是沉默，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并没有反抗。落琴看了看身侧的季云棋，伸出手去，云棋摇头，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剑交给她。落琴再环视了周围这一圈人，没有人愿意拿出兵器，她跺了一脚，生气地说：“好，好，你们都欺负我一个！我告诉你们！明夜在这里一天，休想让我再理山庄的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山庄里头走去。
    季云棋对着兄长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明夜：“我不反对，并不是欢迎你了——只是当年的事我也有错。立场不同，各自为政，我不知道你和庄主要商量什么大计，但是我季云棋只做我认同的事情。”他使了一个眼色给林楚夕，楚夕将明夜扶起来，他也转身去向落琴离开的方向。
    身旁的季颜望向远处落琴和季云棋的背影，只是淡淡说：“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