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她将剑平举了起来。秦舟又再次向她攻来。他的剑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聚积起了种种能量。最后他移到了她的身边，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高速向她频频刺来。她躲开了几下，又扬起手中剑格挡开了几下，终于觅了一个间歇，将自己的剑轻轻地撩起，举过他的头顶。
    剑指明月，手指捏决。女孩单脚而立，双手向下一划，便跳了起来。剑在空中舞动着，随着她的手腕挥动，带着剑芒的剑像是一条白练，在月下穿梭起落。女孩越过他，落在了他的身后，转身，手中剑向上直举，手指轻弹，将它弹离开去，却没有射向对手，而是垂直地冲向了空中。而她却赤手空拳地，双手向他的背上按去。
    剑光流溢，潋滟烂漫。道道光线如虹，随着剑的穿引，宛若丝线般缠绕在了一起。包裹的白光从天而降，轻轻地笼罩上了当中的两人。女子却在此刻退后，收回剑，平举着指向他，剑尖吐出缕缕烟气。
    空中缭绕的光线围着秦舟转了几圈，在他的头顶上打了个转，便像游蛇一样钻回了林楚夕的剑上。最后一缕光线悠悠地游回，所有的光在她的剑上汇聚，清光敛合，梦幻迷离。倏地，光线一头扎入剑身，顿时剑芒大涨。
    林楚夕收剑，看着秦舟，说：“你现在的灵力，足以控制自己的心神。别再动用灵力控制这些尸军了，这样会让你的气息和它们越来越靠近的……”
    “你不用可怜我，施舍给我灵力！”秦舟却丝毫不领情，“我愿意放弃灵力，是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管！”
    林楚夕想要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看着秦舟，静静地看着秦舟，最后还是开口：“反正……我的灵力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用。我只想看你恢复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很难很难了！”秦舟冲着她大喊，“我已经对少主发誓，要永远追随他！而你，是少主要找的第一个人！”
    “你想抓她，首先过我这关！”一个身影拦在了两人之间，季颜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那些尸军，奔到了这里。
    秦舟的眼中变化万千，恶狠狠地说：“我带了这么多尸军，我不信她有能力将所有都消灭干净！我要将你们所有人都累死在这里！”
    “秦舟！”林楚夕摇头叫他，“你快收手，别再让自己染上这些尸军的气息了！”
    “秦舟！”却是后面的人唤他，明夜捂着自己的肩，颤巍巍直立起来，“你要找的人是我，不是他们。放他们走。”
    在夜色里，季颜看不清楚远处那个人的神情。但他能够感觉得到那个人的神情。仿佛是放开了一切，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师父！不要！”林楚夕喊出声，“我不会放下你不管！”
    他握住了楚夕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自己的心里却无比震惊。果然……果然是这样的吗？身边的这个女子……果然是明夜口中的弦歌么？
    “小歌，你和季颜快出去。我能够感觉到，这周围的尸军越来越多了。你们趁它们还没有合围，赶快走吧。”
    “师父……”林楚夕拼命摇晃着脑袋，“师父，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失去你！”
    季颜拉着林楚夕，朝明夜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他控制着她不让她挣脱，对着明夜说：“谢谢明兄。来世如果不是敌人，我一定很乐意交明兄这个朋友的。再见了。我答应你会照顾好她的。”便狠狠收紧了手，将林楚夕拽在自己身边，迅速地走向夜色里。
    师父……师父……林楚夕睁大了盯着季颜，眼神里满是倔强。“停下！季颜，你停下，我要回去！”
    “你我回去也救不了他！”季颜避免自己不让后面看。他也能够感到尸军在一步步地围拢身后的那个人，“除非有办法让所有的尸军都消失。”
    所有的尸军都消失……季颜抬起头望天……他们，他们应该可以吧？那现在赶回去找他们？
    想到如此，他对林楚夕说：“我有个办法，可以一试，我们去找一个人，快。”
    他吁了一声，唤来丹青，两人纵身上马，朝着墨色飞奔而去。
    走了几步，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浓浓的夜色里，死亡的感觉沉沉地压了下来，像是不透风的墙，一截截在周围堆砌，地将两人堵起来。
    尸军！全都是尸军！他们还是没有来得及逃出去！
    林楚夕握紧了手中的剑，那是明夜给她的剑，却突然想起了身处危境的他：“季颜！师父的剑都还在我这！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季颜放开了她，向四周望了一望。那种气息很深沉，滞重，比他以往面对的每一次都还要浓。不详的感觉在胸口扰动。
    “楚夕。我们要放手一搏，才有可能生还。”他压低了声音。座下的丹青马打着响鼻，在寂静却肃杀的夜里，透显出唯一的生气。
    这一批尸军比上一批更加凶猛。仿佛是应和着召唤者的某些情绪，他们更加恣意和狂暴。每一次攻击都有如狂风暴浪，汹涌得想要把他们吞灭。
    几日的不眠不休，再是铁打的身体也是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击退了几次袭击之后，季颜渐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是这一波一波的攻击像是无休无止，他们的斗争一点也看不到尽头。
    林楚夕虽然灵力非凡，但是对于这套剑法和自己能力的运用也并不纯熟，应付这么多的尸军，她也慢慢地感觉到吃力。虽然有季颜在一旁为她不停做出指导，让她对剑法融会贯通，却也还是无法以肉体之躯抵挡百万山洪一样的尸军。
    无端的绝望压了下来。他们可以听到尸军毒蛇一样悉悉索索前进的声音。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他们还拿什么力量来对付？他们难道真的要被淹没在这尸军的大潮里了么？
    “我们往后撤。”季颜说着，便带起楚夕，坐回到马上，用尽全力策马向碧影流觞的方向撤回。但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他知道他们撤回去更是死路一条。他只是想要赢得多一点的时间。
    多一点的时间……多一点的时间和身边的女子相处。
    发现自己爱上她，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日。他本以为他和她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久得足以让他在未来的时日里对她慢慢地倾诉爱意。
    但是命运弄人，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他勒紧了马缰，坐骑经过了几天的亡命奔跑，体力也所剩无几，他不愿再透支它的力量，只能停下。他紧紧地揽住她的肩。那个女子也微微在颤抖着，仿佛也有些害怕。
    “别怕。”他低声对她说，“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季颜……”她看着他，绝望地说，“我们逃不出去了，是么？”
    见他不语，她心里也明悟，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无路可逃了。她紧紧地靠了过去，倚在他的怀里，“能够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心满意足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你为什么一个人来了？”
    “我看到了明夜的信函，就在我的床头。我找你不见，知道你一定是独自赴会了，才赶来找你。”
    他最终还是送信去了月嬛城么……也罢，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可以埋怨。他停了下来，看了看怀中的女子，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在暖暖地跳动着——能够和她死在一起，也应该是无憾了吧？
    “楚夕。”他唤她。
    “嗯？”她抬起头来。
    “我爱你。”他低下头去，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唇，很薄，很凉，湿润的，像是水中的鱼。她也是没有想到他在此刻表露自己的心迹，惶惶失措，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平静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用力地吮吸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的气息全都吸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希望这样就能够让他们化身成为一人。而那个女子也热切地回应他，许久的爱慕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爱人的垂怜。
    他离开了她的唇，看着她的脸庞。睫毛如蝶影扑闪，女子微微张开了眼。
    “季颜。”她轻声叫他的名，“我也爱你。”
    他使劲地将她拥入怀中，用力，不愿意让她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距离。
    听了明夜那么多的故事，虽然万般不情愿，他还是接受了她真实的身份。原来她并不是楚夕，原来她是另外一个女子——
    但那又如何？她就是他爱的她。是他们相遇时候的她，是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的她。是他的她，他爱的她。
    纵使这一刻死去，他也会微笑着拥抱死亡。
    “闭上眼，别看，也别怕。”他不忘叮咛她，“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