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日记

天元一十五年十一月廿一晴
    师父说得对，我不能寻死，哪怕只是为了让父母和先生的牺牲不要白费，我也不能死。
    继续记日记吧。
    至于那空缺的十七天里发生的事情，就记在这里好了。
    那一天，十一月初三，我写好当天的日记之后便去睡了。
    可是睡到半夜，我突然被母亲叫醒，她替我穿好衣服，把我送到了后门。
    后门一辆马车早已备好，刘管家握着缰绳等待已久。
    母亲流着泪把我抱上马车，我既惊慌又糊涂，连连问母亲这是什么回事。
    可母亲就是不回答，只是叮嘱我以后照顾好自己。
    我问她我要去哪里？她不要我了吗？
    母亲强笑着说：“怎么会呢。你这是去奶奶家，等过几天娘也会过去。翎儿乖，在马车里坐好。”
    于是我安下心来，不再询问了。
    现在想来，我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刘管家挥动缰绳，驱动马车前行。我拉开帘子朝后面看去，母亲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
    马车渐渐驶远，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隐没在黑暗中。
    我放下了帘子。
    马车颠簸地行驶着，外面时不时响起刘管家‘驾！驾！’的呼喝。
    这时我渐渐有了困意，我蜷缩起来渐渐睡着了。
    只是毕竟是在马车上，我怎么都睡不安稳，时不时就会醒过来。
    在一次半梦半醒中，我突然察觉马车停了下来。我一下惊醒了，从地上爬起来，本想问问刘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却不料刘管家进了马车里，他看见我仍醒着，很是诧异。
    我问他为什么停下来。
    他说已经到了，让我下来。
    我觉得不对劲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发现外面天色仍是黑漆漆一片，马车所处的位置也是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这怎么可能算到了！
    我问刘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刘管家见我识破了他的谎言，脸一下子变得狰狞了起来，就仿佛地狱里的小鬼。
    我的脸一下子被吓得惨白。
    刘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在我出生起，他就在府里做事了。
    在我印象中，他应该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因为我每一次和他见面，他都在笑。欣慰的笑；讨好的笑；无奈的笑……
    我从没想到他会有生气的时候，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恶鬼一样的表情。
    我的身体都吓得僵硬了，所以当刘管家伸出手把我拽出马车，扔到外面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反抗。
    当我重重落在地上，地上的积雪将刺骨的寒冷传入我体内，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恐惧朝刘管家大声质问他这是要干什么？不怕被我父亲处罚吗！
    可是刘管家只是哈哈大笑。
    寂静无人的荒野里他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
    我惊恐又不解地看着他。
    刘管家大笑完了后，他讥讽地看着我说：“告诉你吧，小少爷。你的父亲已经完啦！还有你的母亲、叔舅、祖父母……你所有的亲系通通都完啦！都要杀头！”
    我不信，我说他是在胡说八道。
    刘管家仍是一脸讥讽，他说母亲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父亲胆大包天居然想要帮三皇子夺嫡，皇上察觉了这件事大怒，决定在明天的早朝上抓捕他诛他九族。
    父亲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愿逃跑。
    母亲说夫唱妇随，丈夫要死，作为妻子又怎么能独逃？
    只有我他们放心不下，所以他们连夜准备了马车盘缠让刘管家带我逃出去。
    “老爷觉得我刘德祖上三代都在他家做事，不曾受过半点亏待，可以算得上半个自己人，把少爷托付给我肯定是可以放心的。不过啊……”刘管家冷冷笑道，“我刘德大字不识一个，也从没有读过什么四书五经，不懂什么礼义廉耻，我就知道这马车上有一笔钱。我要是独吞了这笔钱，我就能娶上几房小妾，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那一刻，父亲那天的谈话，先生反常的态度还有那个锦囊……这段日子里一切古怪的地方都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我跌坐在地上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刘管家又开口了，他说他好歹是看着我长大，多少有些情分，不忍心下杀手。不过带我走又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就把我丢在这里算了。若是命大，自然能够活下来；若是活不下来，那就怪老天爷吧。
    刘管家说完就驾车离开了。
    我坐在地上满心绝望。
    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十岁稚童丢在深夜的荒郊中，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怪什么老天！
    我一个人站在荒郊中瑟瑟发抖，我想要是这样下去我可能就要冻死了。没有办法，我只能沿着路一直往前走。
    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我只知道走着走着身体会稍微暖和一些。
    所以就走下去吧。
    我走了很久很久，但我不知道我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已经记不起那段路程的记忆了，因为我当时走到一半就失去知觉了。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浑身虚弱无力。一个男童的声音突然在我耳旁尖锐地响起：“娘！娘！他醒啦。”
    一个粗粗壮壮的农村妇人走了进来，通过她的叙述，我才知道我那天晕倒在半路上，幸亏她家汉子路过，大发善心把我捡了回来。
    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受了风寒，小命都丢了一半，还是他家汉子心善，去请了大夫过来才救了我的命。
    我想要下床谢谢她丈夫的救命之恩，可是身体实在动不了，只能在嘴上连连道谢。
    农村妇人倒不在乎这个，她问我为什么会倒在路上？我的父母哪里去了？是遇山贼了吗？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想不到什么好借口，只好含糊说是我父母不要我了。
    农村妇人闻言安慰了我几句，但我看得出来她脸上的表情不是同情，而是失望。
    我在他家修养了几天，身体基本上好了。病好之后我有心想要离开，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农妇一家都是好人，如果我想留下，他们大概是不忍心赶我走的。可是他们家生活颇为拮据，自己吃饱饭都勉强，我又怎么好意思留下来做累赘。
    他们一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法回报就已经够可耻了，怎么能还拖累他们？
    还不如冻死在路上好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想起来，这大概只是借口吧。
    一夜之间，从宰相之子沦落到一无所有，我只是接受不了这种改变，想要自杀罢了。
    总而言之，那天夜里，我偷偷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我悄悄来到猎户和农妇房门前，轻轻地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是我唯一能报答的东西。
    磕完头后，我本打算离开。但在我走之前，我突然听见门内隐隐约约响起了我的名字。一时好奇之下，我没有离开反而靠近了房门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呸！那个晦气的小畜生！看他身上衣服料子那么好，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呢！本还想着捡回来养好了送回去，趁机拿点钱回来。呸！居然是个没人要的东西。白费了药钱！”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可没余粮养着他。丢了吗？”
    “丢你娘个丢！老娘还要把这些天的药钱和饭钱从这小畜生身上拔下来呢！明天就脱了他那身衣服，让他去干活！那衣服我看着眼馋好久了，拔下来洗洗给阿壮穿。”
    “干活？他一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干得了什么活？”
    “随便什么活！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累死饿死算了！”
    后面的内容我没有继续听下去。
    我站在门前沉默了良久，转身回到床上了。
    借口已经无法成立，为了这种人而自杀未免太愚蠢可笑了一些。
    我要活下去。我不是想着活下来然后报复他们，我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心。
    …………………………
    时间已经不早了。剩下的明天再写吧。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