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日记

天元一十五年十一月廿二晴
    继续写那十七天的事情。
    发现农妇家真面目的第二天，农妇就以我的衣服太脏要洗为理由脱掉了我的衣服，扔给了我另一身衣服。
    这身衣服是农妇家的。尺寸不合，料子极差，而且很单薄，我穿着不仅难受得要命还一点都不御寒。
    同时所谓的‘干活’也开始了，农妇让我去生火烧饭、去挑水、去刷锅，去……各式各样我从没有接触过的杂活通通落在了我的肩上，我自然手忙脚乱，样样出错。而每当我出错，农妇的谩骂与巴掌就毫不留情地向我袭来。
    那一天我过得极苦。
    不过这些杂活虽然辛苦，但也简单。我只用了一两天就全部学会了，农妇的巴掌也没什么机会用了，只是时不时地骂几句让我干快点。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活单调而无趣。只是做上一整天的杂活，然后沉沉睡去。完全没有余力思考其他的
    不过单调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我来到农妇家第十一天，猎户出事了。
    他上山打猎，转悠半天没有发现猎物，却发现了一条冬眠的蛇。猎户想着打不到别的，弄条蛇回去也好。可没想到就在猎户动手的时候，蛇突然醒了，一口咬在猎户手腕。
    猎户情急之下用刀砍死了蛇，然后就拿着蛇尸回家了。但是猎户没想到的是，那蛇有毒。当他来到家门前时，毒性发作，他直接晕了过去。
    农妇吓得哭起来，连大夫都忘了请，还是乡里邻居帮忙请的。
    只是这种偏僻地方哪有什么真材实料的好大夫。那个大夫看了看伤势，就摇摇头说没救了，赶紧准备棺材吧。
    农妇哭得越发厉害。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须及胸，穿着道服的老人路过了村子。他大概是从其他村民口中得知了猎户中毒的事情，就赶到了农妇家里，说他能治。
    农妇听了当时就跪下来求老人救治。
    老人说治当然可以治，不过要些报酬。等他救下了猎户的命后，他要在猎户家住三两日休整。
    农妇连连点头答应。
    于是老人就开始动手救治。
    我当时就在一旁看着，我本以为老人是拿出什么药方，或者用针灸逼毒。但没想到老人拿出一张符，念了几句咒语。黑色的血就从猎户手腕伤口处流了出来。
    不一会儿猎户就面色红润，缓缓醒来了。
    大家齐齐惊叹活神仙来了。
    从这一天起，老人就住在猎户家中了。
    而我的日子也变回了原样，单调而无趣……不，还是多出了一个小插曲。
    那一天我蹲在河边洗衣服，农妇的儿子阿壮穿着我的衣服突然笑嘻嘻地跑到我面前，我抬起头看着他问他怎么了。可没想到他突然从背后掏出石头朝我额头砸了过去。
    我一下子就晕了。
    当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猎户家里了。
    旁边是那个老人还有农妇。
    老人柔声问我还好吗？
    我说头还有些晕。
    老人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天就好了。他又问我为什么会晕倒。
    我一下想起了阿壮。我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没有欺负过他，也没有做过任何惹他生气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
    在京城的时候，杨廷和因为脾气暴躁，不够乖巧，私下里被称为没教养的皮猴。但就算是杨廷和，他也从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有人招惹他，他也大多是以争吵为主，实在争吵不下才约好了公平打一架。绝不会做出这种满脸笑容跑到你面前，然后偷偷用石头砸人的阴狠事情。
    如果杨廷和这种程度都要被称为皮猴的话，那阿壮呢？我想起了农妇那夜骂的词。
    小畜生。
    很贴切。
    也很能表达我的愤怒，我本想就这么回答老人。‘是阿壮那个小畜生干的！’
    但我骂不出口，我所受的一切教育都不准我做出如此粗鄙的回答。
    于是我简洁回答是阿壮。
    农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神狠毒，表情却显得颇为尴尬。
    我突然意识到我貌似说错话了。
    老人听到我的答案，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农妇则连连解释什么阿壮年纪小不懂事，大概是开玩笑过头了。又说什么阿壮太调皮了我这就把他叫来好好教训一顿。
    说完，农妇就跑出去了。
    老人没有阻止，但他也没有再就这件事继续问我，而是指了指我额头说敷在额头的草药是他在我洗衣服附近找到的。那是一种不错的药材，有止血化瘀的效果。
    我这才发现我额头上敷着草药。
    老人又指了指我床头放着的一捧绿草，他说草药就是这种。他还说草药要一天一换，床头的绿草就是明天的份。
    我点头表示我明天会把这些绿草处理好的。
    老人听了，想了想又说了一个貌似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他问我知不知道药材方面有一个关于相生相克的很有趣的现象。
    我摇头说不知道。
    老人说良药往往与毒物相伴。赤条蛇乃大毒之物，但是它最爱吃的红莓却是世间少有的极品解□□材。红枫叶毒性奇大，可爱吃红枫叶的白角鹿，其肉却是上好的补品。苍茫大地，世间万物，真是有趣的紧啊。
    我闻言若有所思。
    之后农妇拉着阿壮进屋了，她满脸怒气说她现在就要教训阿壮，接着她粗糙坚硬的手掌在空中呼呼地挥动，然后轻轻地落在阿壮身上。
    阿壮则大声地叫起来，一副很疼的样子。
    这是在演戏，而且演得很假。连我都看出来了，老人自然不可能当真。不过老人却也没有说破，他只是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他不好在场就离开了。
    于是农妇就住手了，她让阿壮继续惨叫，自己则来到我面前，用被子蒙住我的头，粗糙坚硬的手掌在空中呼呼地挥动，然后重重地落在我的身上。
    一边打，她一边恶毒地低骂：“小畜生，谁让你说真话的啊！你他妈不会撒谎说自己是摔晕的啊！没脑子的小畜生，我打死你！”
    我……很愤怒。
    第二天我起来，我没有去做杂活，而是开始处理那些草药。农妇看着很是不顺眼，但老人仍住在她家，她实在不敢不让我做。于是她只是恶狠狠让我早点弄完，早点去干杂活，然后就走了。大概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吧。
    趁着这个空单，我开始处理草药。我把草药剁碎，揉成一团用纱布抱住，然后用尽了力气挤压，绿色的汁水被挤了出来，落在我早就准备好的竹筒里，然后塞上塞子。
    我带着竹筒以及昨天没洗完的衣服去了河边。
    我拉出竹筒的塞子，然后把竹筒放到草堆里，就不管它洗衣服去了。
    洗完衣服我转身一看竹筒，好几只五角形身体，外壳上带着白色斑点的小虫子正在往里面爬。我猜这大概就是毒虫了。
    我耐心等毒虫全部钻进竹筒里，然后塞上塞子。
    我带着毒虫和衣服回去了。我已经准备好下毒报复了，不过还要等一段时间，要等那个老人离开再说。
    结果仿佛上天都在帮助我一般。第二天，住了好几天的老人终于准备告辞了。
    于是当天晚上，我偷偷溜出屋子，来到院里的水缸前。我拔出竹筒的塞子，里面好几只毒虫堆在一起。它们都一动不动，大概是死了。
    接下来我只要捣烂毒虫，把毒虫的□□滴入水缸里，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一无所知的农妇第二天起来会用这毒水做饭，然后毒死了自己一家。
    是了，就是这样！这样就能报了这些天所承受的所有侮辱与折磨！做吧！做吧！
    我握紧了竹筒，准备捣烂毒虫，但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父亲。父亲冰冷严肃的脸庞在我眼前浮现，他平日的教导在我耳旁响起。
    假如父亲知道我因为这种事情就要下毒杀人，他大概会气得要打死我吧。
    我苦笑了一下，重新塞上了竹筒。
    我不能这么做。
    就算真的要报复，也总该采取些更好的手段。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过事情的后续发展却完全超脱了我的意料。
    放弃下毒的第二天，老人突然回来了，他找上农妇说了一个要求，他要收我做徒弟。
    农妇闻言脸都白了，她慌慌张张找了不少借口。什么我太愚笨学不了仙法；又什么舍不得我离开；最后还说什么阿壮虽然调皮，但人聪明得很，要不让他去学仙法吧。
    总而言之就是不希望我去。
    农妇的心思我自然看得懂，她就是害怕我跟着老人学法术，等哪天学成归来了，去找她的麻烦，报这些天所遭受的苦怨。
    老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于是他便不理农妇，转头问我愿不愿意。
    我撇了一眼农妇，她正凶狠地瞪着我一副让我滚回屋里的模样。
    其实我对老人颇具戒心，老人虽然看着很和善，但是刘管家曾经也看着很和善，但在那一晚他不也一样露出恶鬼般狰狞的面容。
    谁能保证老人就不是这样呢？
    而且在老人住下这些天，除了那次替我疗伤以外，他和我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我完全找不到他收我为徒的理由。答应他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但我还是答应了。
    我当即跪下喊了师父。
    老人，不，应该是师父抚着长须很是开心。
    农妇脸黑得仿佛锅底。
    师父接着扶我起来让我和父母告别，然后就和他走。
    我摇摇头说他们不是我父母。不过告别还是应该的。
    我转身看向农妇。农妇看着我的眼神恶毒又恐惧，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了极僵硬的笑容。
    我微笑说：“此次离去路途遥远，大抵要耗费不少岁月，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回来，还请您一定要等着我。”
    农妇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要是麻烦就别回来了吧。”
    我微笑摇摇头说：“这些日子您对我的种种照顾，我铭记于心。如此大恩大德怎么能不回报？等我艺成归来，我必将以百倍回报！”
    农妇被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积攒了十几天的苦闷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毒杀人太过分了，但撒个谎吓吓人总没什么吧？
    这时候师父问我是不是可以走。
    我说还没有，我还有一件衣服没有拿。
    农妇猛地反应过来说她去拿，然后她就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找到阿壮，直接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一脸讨好地递给我。
    我收起衣服没有理她，和师父说我们走吧。
    师父诧异地问我只带走一件衣服吗？别的不需要了？
    我点点头说嗯。我只有这件衣服了。
    于是师父带着我离开了猎户家，离开了这个小村落。
    在路上我忍不住问师父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师父说他来村子的第一天就注意到我了。他看我仪态庄重，行事有风度，显然不是农村里的孩子。他对我有些好奇之心，所以他才刻意要求留在农妇家中的。后来他暗暗观察，发现我与其他孩子不同，整日杂活不断，受人大骂，便猜到我大概不是农妇家的孩子，而是她从其他地方捡来的小奴隶。他有些同情我。
    于是当阿壮用石头砸我的事情发生后，他决定给我一个机会。他特意用草药治疗我的伤势并且留下了暗示。假如我能听懂暗示，以草药汁液引来毒虫，那么在聪慧一关就算过了。
    而第二关则是良知。昨晚我站在水缸前犹豫要不要下毒时，师父他就躲在暗处看着。假如我选择了下毒，他就不会收我做徒弟。
    结果他很欣慰，我没有下毒。
    他说像我这样知礼节又聪慧善良的孩子太少了，能收我做徒弟，他很幸运。
    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师父最后又批评说我最后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
    我解释说我只是撒谎，就算学成了法术也不会去报复他们的。
    师父说他当然知道我是撒谎，但我仍然做得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他却没有给我解释，只是跟我说以后我就知道了。
    我不以为然。
    之后的路上，师父询问我的身世过往。我试图撒谎隐瞒，结果却全部被师父识破。我顿时不安，害怕师父大怒。
    然而师父却没有生气，他只是叹息他说我眉目之间满是阴郁之气，担心我摆脱不了过往，去自寻短见。
    我低着头没有应声。
    师父的担心没有错。
    我确实在想要不要自尽。
    在十一月二十那一天，我重新开始写日记，本是想梳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并且将其记录下来。但一握住笔，过去的记忆便纷纷在我眼前浮现，那时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我写不下去了。
    我想死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即是昨天，师父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找我长谈了一番。
    嗯……与其说是长谈，还不如说是破口大骂。
    真没想到师父看起来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模样，骂起人来居然那么狠……
    详情这里就不记录了。不想回忆……
    只能说师父他通过这番长谈让我明白，我的命是我的父母和先生付出巨大代价才保留下来的，哪怕不为我自己，只是为了父母和先生，我也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去死！
    …………
    今天的日记内容
    今天师父给我展示了腾云驾雾之术。这法术真是神奇啊！只需要念几句口诀就能召来一片云朵。
    而且这云朵还能载人飞行，我和师父站在云朵上，在天空中穿梭，冷风迎面而来吹乱了我的头发。我兴奋地大叫。
    师父看我这么开心就说等到了五行宗里，他就教我这个法术。他还说以我的资质，很快就能学会。
    真好。我好想早一点到五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