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

九 乘风入昆仑


秦舞身体僵直了片刻,方才走上前去,对着唐葬深深一揖,说道:“恳请前辈告知琴族下落,来日但有所遣,秦舞万死不辞。”
    他这几句话的语气极其恳切,含义也是极重,唐葬微微一怔,奇道:“秦小兄既为琴族之人,怎地连本族所在也不知晓?莫非……”
    离歌一旁笑道:“你不要瞎猜了,秦兄弟虽然能以琴声施法,却不是琴族的人。”
    唐葬目光游向秦舞,意带咨询之意,秦舞正色道:“前辈无需疑虑,在下是京都人氏,和琴族毫无干系。”
    唐葬侧身踱了两步,思虑少时,问道:“既然秦小兄不是琴族之人,不知天下有哪位高人能教出秦小兄这等本领来?”
    秦舞谦道:“在下的道法是自悟的,不入道门正统,教前辈见笑了。”
    “自悟!”唐葬双目大睁,心中惊愕异常,虽然道门派别极多,但无一不是历经百年,又有无数聪明睿智之人殚心竭虑,才在道家基础之上慢慢发展起来的。此人能别走蹊径,自创法门,虽然不知其威力如何,但单就迅捷而言,此法却在唐葬所见过的所有道家派别之上。这等才情,委实可怖可畏!
    秦舞见唐葬不发一语,呆呆出神,心中暗觉奇怪,说道:“前辈,不知可否将琴族下落告知。”唐葬闻言,一瞬间回过神来,说道:“秦小兄既不是琴族人,又因何要打探琴族下落?”
    秦舞黯然道:“只因爱侣被琴族带走,是以在下才四处奔波打探琴族下落,这一年多来,在下走过了不少地方,却丝毫无获,前辈若能告知,秦舞感激之至!”
    “原来如此。”唐葬轻叹一口气,向远方看去,目光一瞬间变得迷离起来,似乎正在回望当年事,喃喃低语:“六十年,已经六十年了!”
    秦舞心中一惊,暗道:“六十年!本还以为唐前辈年纪最多不过五旬上下,却不想往事都已过了一甲子了,如此说来,唐前辈岂不是已近古稀之年了?”
    唐葬似已瞧出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道:“秦小兄不必惊异,唐某今年已七十有六了!修道之人,对驻颜术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心得的。”
    离歌面现不耐之色,说道:“我老离年龄也和你差不了几岁,驻颜之术,不过小道而已,唐老儿不必吹嘘了,快些说正题吧。莫要让我秦兄弟等的心急。”
    “住口!”枯瘦老者和中年胖子听他言语无礼,不由大怒,齐声喝斥。唐葬淡然一笑,轻轻摆手,止住了二人,说道:“原来离兄也是此道高手,来日唐某定要向离兄讨教一下心得。”他转望秦舞一眼,犹疑片刻,突地展颜一笑,道:“也罢,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唐某就对你说了吧,。”
    秦舞听他应允,心中激动异常,施礼道:“多些前辈。”唐葬轻吸了一口气,慢声说道:“唐某自幼随家师在天鹿山修道,十五岁那年,奉师命下山办事,当时正值梨花时节,漫山遍野尽是点点白花,风过处,香气醉人,唐某偶尔静时回想,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宛如回到了当年……”
    离歌听他说的啰嗦,心中极感不耐,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孔翎急忙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摇头。离歌冷“哼”一声,暗道:“什么点点白花,香气醉人,想不到这唐老儿一大把年纪,说起话来真是让人牙根发酸!”
    他虽心中暗骂,却没有打断唐葬之语,耳中只听唐葬的声音继续说道:“唐某少年心性,见此美景,自是流连其中,恣意玩耍,到得正午时分,林间忽然走来三个女子,不怕各位见笑,唐某虚度光阴七十余载,也算识人无数,但如今回望,那三个女子的清艳,在这世上只怕是再难得见了,我当时年不及弱冠,见此美色,自不消说,几不知身在何处……”
    众人听他语气痴迷,渐有所感,似乎看到了当年梨花树下,三个清冷冰艳的女子踏着满地白花,绰约走来,一个少年呆呆站立,痴痴傻傻的情景。
    唐葬身边的枯瘦老者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莫说师弟了,当年我已过而立之年,见了这三个女子还不是一样……”宁知火从未听过此事,一旁问道:“师伯也见过她们吗?”枯瘦老者点了点头,道:“是,我在师门见过她们。”
    宁知火奇道:“师门?难道她们上山了?”唐葬轻叹一声,说道:“是,她们上山了,是为师把她们领上山的,我站在树下,她们走过来向我打听本门所在,我立时便将师父交待的事忘的干干净净,连忙自称是本门弟子,并在前引路,将她们带到了师门,山路本难行 ,我当时的感觉却犹如走在云端,直到上了山,见到了师尊……”他说到这里,忽然将话头顿住,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含有无尽悔恨之意。
    枯瘦老者一旁安慰道:“此事已过去多年,师弟又何必自责?”唐葬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我把她们带上了山,天鹿山又怎会失了天鹿角,若不是我,师尊又怎会郁郁而终?”
    枯瘦老者说道:“师弟当年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又怎能分得清人心险恶,况且即使师弟不把她们带上山,她们也终是会来的。师尊临去之时,将天鹿山交与师弟执掌,也不曾有丝毫怪责师弟之意。”唐葬微微闭目,说道:“话虽如此,但此事因我而起,这许多年来,每想起此事,我内心总不得安宁。”
    他二人一番对话,旁人逐渐听出了端倪,离歌说道:“想来这三个女子就是琴族的人了,是她们抢了你们天鹿山的宝贝?”
    枯瘦老者见唐葬侧身不语,知他触及往事,内心难以平静,便代他说道:“她们随师弟上了山,自称琴族六使,并向家师提出要借天鹿角一用,那天鹿角是我门中至宝,家师自是不愿,当下她们便提出斗法,家师道法深湛,本不愿欺凌三个弱女子,却禁不住她们几番言语相激,终于动起手来,谁知……谁知……唉!”
    他话虽没有说完,但秦舞等人也知道这一场斗法,他们的师父终是输了。众人静默片刻,秦舞问道:“敢问前辈,这三个女子可是以琴声施法?”
    枯瘦老者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听见。”秦舞奇道:“那唐前辈如何认定在下是琴族中人。”唐葬扭过身来,说道:“唐某见秦小兄手指空弹,便发琴音,况且以此施法,迅捷异常,我修道多年,此法从所未闻,所以便误以为秦小兄是琴族人,是唐某孤陋寡闻,让秦小兄见笑了。”
    秦舞说道:“这也怪不得前辈,还请前辈接着讲。”唐葬自嘲一笑,道:“啰嗦了半天,还是没说到正题,难怪秦小兄心急了。师兄,你继续代我说了吧。”
    枯瘦老者点点头,续道:“家师既败,只得命人将天鹿角交于她们,三人取了宝贝,极是高兴,边走边说,我隐约听见其中一个问道;‘也不知三妹她们回了昆仑没有?”另一个怎样回答的却是听不清了。以此为据,我和师弟心中猜想琴族大概就在这昆仑山里,这些年本也想去寻她们,但一来道法不及,二来昆仑绵延千里,多半去了也是枉然,只得做罢!”
    “昆仑!”秦舞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回想起曲韵被带走时的情景,说道:“在下曾见过这琴族六使,想来这女子口中的“三妹”就是另外三人了。”他对着唐葬二人深深一鞠,说道:“两位前辈指点之恩,秦舞终生不忘。在下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请前辈责罚!”
    唐葬伸手相搀,道:“所谓不打不相识,那滕海的事就此揭过吧,唐某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也算不得什么指点,诚如师兄所言,昆仑山何等之大,即使琴族真在其中,秦小兄只怕也寻之不易啊”
    秦舞直起身说道:“多谢前辈宽恕,那昆仑山虽大,但和这天下群山比起来,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在下慢慢去找,最多三五年间,想来必能找到。” 他既知琴族在这昆仑之中,心中大定 ,寻找曲韵的希望渐渐清晰,似乎再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又道:“在下寻人心切,就此与前辈作别。”
    唐葬听他出言辞行,微微一怔,说道:“秦小兄本欲往何处?莫非这就要去昆仑了吗?”秦舞说道:“正是,在下本已与离大哥夫妇约好,欲往西域寻找琴族踪迹,现既已得知琴族在昆仑之中,自然是要去了。”
    离歌笑道:“唐老儿,我们要上路了,既然不打架了,你就快把这八方耀灵结界收了吧。”唐葬听了这“唐老儿”三字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催动法诀,伸手轻招,分守八方的灵符红光一闪,已被他召了回来。
    宁知火对着唐葬说道:“师父,徒儿想随秦兄他们一同前往昆仑,还请师父你老人家应允。”唐藏奇道:“哦?你也想去?”宁知火正容说道:“琴族夺我天鹿山重宝,辱我师祖,知火深受师门大恩,自当为师父你老人家分忧。”唐葬笑道:“你想去便去,又何须说这些话来哄为师。”宁知火伸手挠了挠头,“嘻嘻”一笑“还是师父了解徒儿。”
    离歌一旁喜道:“宁兄弟也要去吗,好极了,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唐葬向秦舞问道:“此去西域,路途遥遥,几位难道准备徒步前往?”
    秦舞不明其意,问道:“在下准备去前方镇上购得几匹骏马代步,不知前辈何意?”唐藏笑而不答,伸手从怀中取出几张灵符,宁知火见之,喜道:“啊!御风符,师父你老人家真舍得啊。”
    唐葬笑道:“几张符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把为师说的这般小气。”他转过将符递给秦舞,说道:“催动此符,能入数十丈空中,御风而行,虽然不能和道家的御云术相比,但也要比马匹快上许多了。秦小兄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秦舞心喜之极,伸手接过,说道:“前辈厚赠,秦舞真是无以为报了!”离歌看着几张灵符,疑道:“昆仑离此万里,这几张纸如何够用?唐老儿莫要小气,多拿些出来。”唐葬晒然一笑,道:“既有唐某在,离兄路上要多少都是有的。”
    离歌心性本粗,没有听出话中的意思,正在咀嚼之时,秦舞已问道:“难道前辈也要和我们同去吗?”
    枯瘦老者和中年胖子也听出了唐葬之意,急忙围上前来,枯瘦老者劝道:“师弟执我天鹿山门户,身份何等之重,怎可随他们去涉险?”
    唐葬轻轻说道:“几十年来,每想起琴族,我总是寝食难安,唐葬空活了这许多年,实在也是无味的很,师兄不必劝了,我意已决,天鹿山便请师兄多费心了。”他一番话淡淡道来,语气极是坚决,枯瘦老者和中年胖子又苦劝两句,却仍不见他心意回转,枯瘦老者皱眉思索片刻,毅然说道:“既如此,我和师弟你同去。”
    “哈哈,越来越热闹了!”离歌见同行之人越来越多,极为高兴。
    唐葬盯着老者双目片刻,也未出言阻拦,他们师兄弟商议停当,唐葬将灵符分与众人,讲明了用法,秦舞把小豆子紧抱在怀中,六人同声念咒,只觉一阵清风袭来,衣袂飘飘,几人已缓缓腾空。
    “天鹿山便有劳师弟了!”唐葬身处半空,对着中年胖子大声说道。中年胖子仰望众人,高声回道:“二位师兄多保重,还请早日归来。”
    六人催动灵符,越升越高,清风扑面,透体清凉,秦舞虽天资过人,但于御云之术却始终不能领悟,此时得灵符之助,身体一点点远离地面,看着高远蓝天,白云如棉,只觉心底泛起一股难言的喜悦。
    离歌须发横飞,衣衫猎猎,哈哈笑道:“一张小小的纸符竟能化出这等妙用,唐老儿,你真是越来越让我佩服了!”唐葬淡淡一笑,道:“能得离兄一句赞誉,胜过千金之赐了。”
    枯瘦老者飞到离歌身边,怒道:“姓离的,唐师弟是我天鹿山山主,你莫要一口一个老儿叫个没完。”离歌有心气他,说道:“你师弟已七十有六,不是老儿是什么!”他看着枯瘦老者,忽然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竖起食指在面前乱晃,说道:“啊!我知道了,唐世侄,你慢些走,陪我老人家说说话。”
    “放肆!”枯瘦老者浑身瑟瑟发抖,急追离歌而去。“你也七十多岁了,怎地这般不知羞耻!”
    众人飞了半日,二人叫骂吵闹了半日,不觉其累,秦舞眼见此景,心中莞尔,暗道:“离大哥倒也罢了,这位前辈竟也如此精力弥漫,全然不像古稀年老之人。”
    夜晚时分,几人降于地上,步入一城中客栈落脚,吃饭之时,枯瘦老者仍是对着离歌吹须瞪眉,离歌浑不在意,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黑毛,大吃大喝,呼噜有声,枯瘦老者忍耐不住,一拍桌子喝道:“你怎地如此粗鲁,还让不让我们吃了!”
    “粗鲁?”离歌微皱眉头,他忽然站起身来,整好衣襟,拱手说道:“在下吃相不雅,打扰了老丈用膳,心中惭愧之极,万请海涵!”说完,起身离桌。
    “咦?”枯瘦老者看着一个莽汉忽然变成了谦谦君子,不由满腹狐疑,脱口问道:“你去哪里?”离歌回身一揖,咧嘴笑道:“在下屎意盎然,尿意汹涌!唯恐胯下溅出黄白之物,落入老丈碗中,所以……如厕去也!”
    “呃!”连同孔翎在内,满座吐倒!
    经此一役,枯瘦老者再不多言,看向离歌之时,喉头耸动,面脸嫌恶之色,次日再行,此老远远避开,离歌少人斗嘴,有时觉得无趣,出言挑衅,枯瘦老者也是能忍则忍,不发一语,有时孔翎觉得离歌举止太过,一个眼神飘来,离歌立时噤声。三日倏忽既过,空气转寒,秦舞将小豆子裹在怀中,极目相望,远处群山巍峨,绵延千里,气势磅礴,正是昆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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