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

九 乘风入昆仑


胡茄十八拍本带有幽暗悲伤之意,秦舞此刻弹来,去其凄楚,尽展疏狂,唐葬等人一生修道,心性恬淡,此时耳闻这铮铮琴音,却也有热血如沸之感。
    空中舞剑的离歌更是几近癫狂,将一把巨剑使得犹如披风一般,他顺着琴声一拍一拍使将下来,龙鳞虽硬,可是在那有如铁锤一般的巨剑狂砍猛砸之下,激起一溜溜火花,黑龙渐渐经受不住,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它几次挣扎反击,巨口嘶咬,奈何离歌身法灵动之极,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唐葬负手仰望,眉头渐皱,突然沉声问道:“知火,此人是什么来历?”宁知火站在唐葬身侧,正在抬头观站,闻言忙回道:“徒儿不知,我见到这夫妇二人之时,他们已经和秦兄在一起了。但瞧模样,他们似乎不是旧识。”
    唐葬目视天空,微微点了点头,宁知火看着师父,嘴唇微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唐葬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宁知火“嘻嘻”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尊。”随即正色说道:“徒儿与秦兄同行了这几日,观他为人,大有谦谦君子之风,似乎不像是滕门主所言的那样。我们会不会……”
    “哦?”唐葬侧过头,扫了宁知火一眼,并没有说话,又抬起头目视高空。宁知火一时摸不透师尊心意,沉吟了片刻,也没有再说,只是凝神观战。
    琴声急促,转眼七拍已过,离歌蓦地一脚踏在龙背,奋力跃入高空,双手擎剑过头,高唱道:“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他口中这段话颇长,等他念罢,人已跃得极高,随着最后一个“忧”字出口,离歌大喝一声,双手紧握巨剑,挟着一股风雷之势,骤然砍了下来,巨剑到处,激风荡云,威势凌厉。
    那黑龙似也感到了危险,巨眼中射出凶光,龙首昂天长吟,震彻八方,四爪划动,龙躯箭一般向离歌迎了上去,巨口一张,一团红色烈火喷射而出。
    唐葬等人见此声势,不由自主齐齐踏前一步,昂头凝神观望,离歌下劈之势丝毫不缓,黑黝黝的铁剑之上,突地光华大胜,幻出一道丈许长的青芒。青,红两道光芒在空中交汇,火焰顿时向两边分开,竟是被青芒生生剖开了,离歌又喝一声,已破焰而出,须发戟张,他身边红焰缭绕,似已化为天神。
    “咔”的一声巨响自空中传来,震的大地也微微抖动,半空之中云气翻腾,黑龙在其中连连吼叫不停,似乎含有痛楚之意。 片刻,云气散去,黑龙探出头来,左首鹿角已折,离歌双足稳稳的踏在龙首之上,一手紧抓住另一边龙角,纵声大笑,那黑龙也不再挣扎翻卷,龙首低垂,微微悲鸣,似乎已经被打得服了。
    唐葬本一派从容之态,此刻不禁神色微变,高声说道:“唐葬认输了,还请足下收手吧。”离歌“哈哈”大笑两声,叫道:‘痛快,痛快!”收起铁剑,一提气,轻飘飘自龙首上跃了下来。
    唐葬手捏法决,轻念几声咒语,喝道:“收!”那黑龙仰天长吟,白光一闪,已化作一张墨色龙形灵符缓缓飘落下来。他上前两步,将灵符收在手中,凝目细看,见那灵符左上角,正处在龙角的位置已缺了一小块。
    离歌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伸手解开襟口,大步走到唐葬面前,唐葬拱手道:“唐某见过不少剑客,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能与我黑龙相抗之人,足下剑技绝伦,唐葬今日方算开了眼界,佩服之至。”
    离歌笑道:“好生畅快,我也想不到一张小小的苍龙符竟有如此威力,唐葬之名,果然不虚。你还有别的什么符没有?使出来再让我领教一下!”唐葬微微苦笑,轻抚灵符,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之意,叹道:“足下但求畅快,唐某却舍不得我这些灵符,还是免了吧,唐葬认输便是!”
    离歌一愣,摇头道:“凭地小气,不过一张纸罢了,改日有了赔你便是。”枯瘦老者冷“哼”一声,道:“一张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可知这灵符耗了我师弟一十五年……”
    唐葬一抬手止住老者,道:“师兄不必多言。”老者虽为师兄,却对唐葬甚是听从,当下狠狠地瞪了离歌一眼,便再不说话。
    唐葬目光移向秦舞,缓了缓说道:“唐某受人之托,此番下山本为寻这位秦小兄而来,现在既然苍龙符已被足下所破,唐某技逊一筹,再无颜滋扰,但临去之时还有几句话,少不得要向秦小兄唠叨唠叨。”秦舞见唐葬灵符被破,便即开口认输,举止洒脱,不由心生好感,微笑道:“唐前辈请讲。”
    唐葬说道:“秦小兄一表人才,堪称人中俊杰,但这世间藏龙卧虎,能人辈出,年轻人行事若不懂得收敛,任性妄为,来日少不得是要吃大亏的。”
    秦舞生性冲淡谦和,当日与流和剑门两次争斗,也是百般留手,不忍伤人,此时听见唐葬这“任性妄为”四字的评价,一时心里有种不知从何说起之感,说道:“多谢前辈指教,在下为人立世,自有求存之道,“妄为”二字是万万不敢当的。”
    唐葬眉头微皱,他身边的枯瘦老者已“嘿”了一声,说道:“难道我师弟这般说你还说错了不成?年轻人不要不知好歹!”
    秦舞洒然一笑,说道:“在下虽然伤人在先,但事出有因,秦某自问并无理亏之处。”枯瘦老者怒道:“并无理亏之处?依你这么说,是我天鹿山受人唆使?偏信偏听了?”
    秦舞不愿多逞口舌,微一欠身道:“不敢。”便即微笑不语。老者见他模样,心下更怒,说道:“滕门主与我山相交多年,他为人诚恳敦厚,谦和知礼,如何会是颠倒黑白之徒?你伤人在先,不但不知悔过,还出口诬蔑良善,真是孰不可忍!”
    秦舞见他如此,心中一叹,暗想:“看来那滕门主往日里对这天鹿山必是百般逢迎,谦卑行事,此老已先入为主,只怕我再多言也是无用了。”他虽想到此节,却仍说道:“秦某本不是好勇斗狠之徒,此事只怕确和前辈所闻有些出入,前辈何不回去探查明白?”枯瘦老者怒道:“你还在强辩,不要以为有人护着你,我便不敢教训你了。”
    秦舞微微摇头,静默半晌,说道:“在下言尽于此,前辈若是不信,秦某也是无法了,秦舞虽然不才,却也是七尺之躯,不敢托庇于离大哥之下。”
    这几句话说得虽然谦逊,却自有一股傲气流露。枯瘦老者双眉竖立,说道:“好大的胆子!”他说完向前踏了两步,便欲要出手教训秦舞。
    离歌见状,惊喜无限,笑道:“还要打吗?妙极,妙极!我正还没有过瘾呢。”他正准备迎上,秦舞身形一晃,已挡在他的身前,说道:“离大哥已代我迎了一战,秦某心中感激之至,但此事因我而起,在下自应有所担当,还请离大哥让我一让。”
    离歌一怔,他天性好战,一旦打起架来,便感欢欣畅快,他以己度人,自觉连抢秦舞两场争斗,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他挠头苦思,心中踌躇片刻,方艰涩说道:“好吧,秦兄弟还请小心。”
    孔翎一旁观之,知他心痒难耐,她怀抱小豆子,莲步轻移,走到离歌身边,柔声说道:“别难受了,秦兄弟的话你刚才也听到了,他堂堂男儿身,自不能凡事都让你代他出头。我们且静观其变,若是情形不对之时,你再出手也不迟啊。”离歌咧嘴一笑,说道:“娘子说的极是,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有架却不能打,心里好生难熬啊。”孔翎与他伸手相连,微微浅笑,离歌看着爱妻笑容,心中不快也渐渐褪去。
    枯瘦老者回望唐葬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知他也想见见秦舞的手段,遂放下心来,说道:“小心了!”说罢,竖指念咒。
    秦舞凝神提防,见他并未以灵符施法,心中微觉奇怪,咒语极短,老者片刻便已念完,他突然手一扬,数十张灵符飞入空中,轰的一下燃烧起来,火焰自下而上翻腾,灵符为纸质,遇火自是烧得极快,眼见便要化为灰烬。
    离歌心中纳闷,说道:“奇怪,这老头没事点火干什么,莫不是冷了?”
    他话刚说完,突然一片唳声传出,数十团火焰化作了一只只通体为红色的火鸟。群鸟甫一现形,翅膀一振,猛地向秦舞袭来。
    秦舞心中微凛,手拨琴音,一道土墙拔地而起,挡在面前,噗噗声不断,当头的十余只火鸟如箭矢一般,齐齐扎在了土墙之上,轰地一下,整个土墙被烈焰包围,燃烧起来。
    枯瘦老者见秦舞如此迅捷的施法,不由心下大惊,撮唇厉啸,火鸟群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绕过土墙,急刺秦舞。
    突听唐葬急声叫道:“住手!”听他语气惶急,枯瘦老者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大袖一卷,喝了声:“收!”几十只火鸟化作数十道火线,瞬时被收了进去。
    唐葬疾步走上前来,对秦舞说道:“敢问秦小兄是否是琴族中人?”
    几百个日夜,数万里奔波,“琴族”这两个字无时或忘,此时听得唐葬提及,秦舞只觉得心被一团烈火燎了一下,霎时变得有些疼痛,有些滚烫,他定了片刻,颤声问道:“前……辈,你可是见过琴族?”
    唐葬目光一瞬不移的盯着秦舞,似乎在思虑什么,良久,方才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