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现场

第24章


没多大功夫,她回来了,我跟着她进了走廊,向左转,经过后面的楼梯来到地下室的门前,门靠右手边,锁着的。她一打开门就把楼梯上面的电灯打开。我闻到了旧窗纱的灰尘和乳胶漆的混合味。我们沿着楼道往下走,我在她后面两步,木楼梯向右手边急转过去。在楼梯平台处,我看见放在水泥地板北的木条箱。快顶到天花板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丝奇怪的感觉一掠而过。平台上的灯泡叭地碎了,玻璃碎片溅在我们身上,地下室一下子陷入了黑暗。格雷丝尖叫起来。我抓住她,使劲往楼梯上拖。我站立不稳,她倒在了我身上。一定有个向外的出口,因为我听到猛拧木头的砰的一声,接着有人在外面水泥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走。我从格雷丝身下挣出来,把她拉上楼梯,让她留在走廊上。然后我从前面跑出去,绕到房子的旁边。有人把一台旧电动剪草机放在车道上,我在黑暗中绊了一跤,四肢伸开向前摔倒。我爬起来,气恼地咒骂着,猫着身子走到房子后面,心在剧烈地跳动。一片漆黑,过了一会我的眼睛才逐渐适应。在另一条街上,一辆车正在发动,我听见它吱的一声加大马力开走了。我低身贴着墙返回去,除了那疾驰的车子渐去渐远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口干舌燥,冷汗淋漓,这才感到一阵迟到的战栗袭遍全身。沙砾扎进了手掌,我觉得一阵阵刺痛。我慢步跄到车前,拿出手电筒,把小自动枪放进风衣口袋。我并不认为还有人会在那里射击,但是我已经对意外惊吓不耐烦了。
  格雷丝坐在门坎上,脑袋埋在两膝中间。她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早已泣不成声。我扶她站起来,打开公寓的门。
  “莱尔知道我要来取东西。对吧?”我厉声问道。她望着我发愣。
  “不可能是他,他不会这样对我的。”她抽泣道。
  “你的忠诚令人感动,”我说,“坐吧。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回到地下室楼梯。电筒光划破黑暗,楼梯底还有个灯炮,我拉了一下开关线,摇晃的灯泡放出一道暗淡的黄色弧光,光线微弱,几乎要熄了,我关上电简。我知道格拉斯太太的箱子是哪个,它已经被砸开了,锁无用地悬挂在被砸破的板条上。纸盒子被撕开了,里面的物品散落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脚踝这么深,我小心地在中间穿行。空盒子上都有用魔术笔描画出的“伊莉莎白”字样。我不知道我们是在夜盗者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之前还是之后打扰了他。我听到身后有响动,立刻把电筒像棍子样举起,急忙转过身去。
  一个男人站那儿,迷惑不解地盯着我。
  “这里有麻烦吗?”
  “哦,妈的!你是谁?”  
  这是个中年人,他的手插在裤兜里,表情窘迫。“住在三号的弗兰克?伊森格。”他抱歉地说,“有人闯进来了吗?需要我去报警吗?”
  “不,暂时不需要。我还是先上楼去问一下格雷丝。好像只有这个箱子弄坏了,也许是孩子们干的。”我说,心仍在剧跳。“你别这么偷偷摸摸地走近我。”
  “对不起,我只是以为你需要帮助。”
  “嗯,还是得谢谢你。如果需要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他站在那里,朝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瞧了一阵,然后耸耸肩上楼去了。
  我检查了地下室后面的门。玻璃被取掉了,有人伸手进来拉开了门闩,当然门是大开着的。我关上门,插好门闩,返回去的时候,格雷丝正惊魂未定地走下楼来。她脸色仍很苍白,两手紧紧抓住栏杆。“伊莉莎白的物品。”她低声说。“他们弄坏了所有的箱子,所有我保存起来的物品。”
  她在楼梯上坐下,揉着太阳穴。她那深色大眼睛露出受到伤害的茫然神情,还有点,我敢说,内疚的神情。
  “也许我们应该报警。”我不怀好意地说,试图弄清她想保护莱尔的程度究竟有多深。
  “你真的认为这有必要吗?”她说,目光犹像不决躲躲闪闪。她拿出手绢,放在额头像是擦汗。“不会丢什么吧?”她满怀侥幸地说,“也许什么也没丢。”
  “也许我们不会知道这之间的区别。”我说。
  她站起来,走到箱子边,看着一堆堆乱糟糟的文件、动物玩具、化妆品和内衣。她蹭下去,胡乱地将文件捡起来叠好,手还在发抖,但是我认为她并不是由于害怕,而是因为刚才受了惊吓。
  “我想雷蒙德还没醒。”我说。
  她点了点头。当故意破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感到自己的心也软了。这事即使是莱尔干的,也属卑鄙行为,因为它破坏了格雷丝所珍惜的物品。就是没发生这件事,她的痛苦也够多了。我把电筒搁在旁边,开始将东西放进盒子里:人造珠宝饰品、内衣裤、《十七岁》和《时尚》等旧杂志,以及莉比可能从来没有做过的服装纸样。“我把这些盒子拿回去,晚上查看一遍,你不介意吧?”我问,“我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来。”
  “好吧。我想可以。我并不认为现在这样做有什么害处。”她低声说,并没有看我。
  这样做对我来说希望仍很渺茫。在这堆杂物里,谁知道丢了什么呢?我得把盒子里的东西都检查一遍,看看是否能找到点什么,但是希望不大。莱尔在这下面呆的时间不会太长——如果是他的话。他知道我要来看这些物品,当他早一些来这儿的时候,格雷丝可能会把我到达的时间告诉他。他得等到天黑,他可能认为我们下来之前,会在楼上耽搁些时间。然而,他几乎不留余地——除非他根本不在乎。他为什么不在我离开的那三天里破门而入呢?我想到了他的傲慢无礼,怀疑他可能对挫败我会觉得很满足,即便被当场抓住。
  格雷丝帮我把盒子放上车,一共六个。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该带走这些盒子,我想,但是我无法想象后座上塞满了纸盒子开车去拉斯维加斯会是个什么样。那样的话,这些盒子就不会遭到破坏了。我气恼地意识到,这是我犯下的一个该死的错误!
  我告诉格雷丝我一早就回来,然后开车走了。这个夜晚会很漫长。
  我在街对面买了两盒黑咖啡,锁上汽车旅馆的房间门,拉上窗帘,将第一个盒子里的东西倒在床上,然后开始分堆,把学校卷子、私人信件、杂志、动物玩具、衣物、化妆品、账单和收据一一分开。显然,伊莉莎白从幼儿园起用过的每件东西都被格雷丝保存着:成绩单、学校习题。当我意识到有多少东西的时候,装六纸盒子并不过分。大学的蓝皮簿,一份份工作申请表,纳税申报单——整个一生的积累,许多真正的废物。谁还会去理会这些物品呢?最初的活力和精神已经消耗殆尽了。我对她充满了同情,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年轻的女子,她的奋斗、成功和小小的失败现在都堆在这间毫无生气的汽车旅馆房间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我翻阅着从五年级起的日记——书写整齐美观,但内容没多大意思。我试图想象自己死后,有人心不在焉地翻找我的物品的情形。我的一生到底有些什么呢?取消的检查,打字机打出来装订成册的报告。每件有价值的东西都成了简明扼要的文字。我自己并不怎么保存物品,不收藏。两份离婚证明,我大概就这些了。我收集的别人的生活信息比自己的要多得多,也许在研究别人情况的同时,我能够发现关于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的谜,未经探究,未经发掘,被分门别类地装在贴着标签但并没有详细说明的卷宗里。我检查了伊莉莎白的最后一个盒子,但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如果真有什么的话,现在已经不见了,我又生起自己的气来,痛斥自己糟糕的判断力。这是我第二次迟到了——第二次让至关重要的信息从我身边溜走。
  我把东西重新装进盒子,又不由自主地再次查看和分类。衣服装一盒,动物玩具塞在四周的空隙里。学校的试卷、日记、蓝皮簿放另一个盒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去了,这次是分门别类放好的,就像我窥探了伊莉莎白?格拉斯被弃的生命中隐藏的秘密而欠她某种条理。我随意翻看着杂志,捏着书脊抖开书页。床上一堆堆物品消失了。私人信件不多,看这些信我感到内疚,但还是看了。一些是亚利桑那的姨妈写的,一些是一个叫朱迪的女子写的,她一定是莉比高中时候的朋友。没有人提到她生活中的秘密,我由此得出结论:她很少向别人透露秘密或者她没有什么故事可讲。太令人失望了!我清理着最后一堆书,多数是平装书。如此趣味:利昂?乌里斯和欧文?斯通,维多利亚?霍尔特,乔吉特?海尔,还有几本外国的,我想是大学文学概论课用的。一封信从一本破旧的《傲慢与偏见》中滑了出来,我差点就把它和其余剩下的东西一齐扔进盒子。信是用深蓝色的墨水、紧凑的草书写成的,两面都写了。没有日期,没有信封,没有邮戳。我拣着信纸的一角拿起来,感到一阵冰冷的挤压感从脊背升起。
  亲爱的伊莉莎白……我写这封信,这样你回去的时候,就会有点东西。我知道分开对你来说会很艰难,我希望我能够减轻你的痛苦。你比我真诚多了,对自己的感觉也直率多了,这我是无法做到的,但是我的确爱你,我不希望你对此有任何怀疑。你说我保守是对的。根据指控我是有罪的,大人,但是我可以免去受苦。我还经常被控自私。我并非如你想的跟别人一样不顾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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