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现场

第14章


格雷丝说。“有一次她提到要去上法律学校。她喜欢商业管理和财经,喜欢跟数字打交道。我知道她感触很深,因为这家公司专为有钱人作代理。她说通过人们花钱的方式——买什么,在哪儿买、是不是量入而出之类的事——可以了解他们的性格。说这是对人类本性的研究。”格雷丝话语里充满自豪。我很难把照片上那个美丽、生气勃勃、羞怯、非常甜蜜的女子,那个对生活充满雄心壮志的女人跟听起来古板的注册会计师联系在一起。
  “那么她以前的男朋友呢?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谁,莱尔?噢,他一会儿要来。”
  “来这儿?”
  “啊,对啊。他每天中午都要来帮我伺候雷蒙德。他是个好小子,当然,你可能知道,她在……在去世前几个月就跟他吹了。她和莱尔一起上高中,又一起上圣莫尼卡学院,但后来他退学了。”
  “他打那时起就在神奇面包公司工作吗?”
  “哦,不,莱尔干过很多工作。他离开学校的时候,伊丽莎白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寓。她很少对我讲,但是我能感到她对他非常失望。他本来该当律师的,可就这样改变了主意,说是法律太枯燥了,他不喜欢做细致的工作。”
  “他们住在一起吗?”
  格雷丝的脸微微红了,说:“没有。这听起来挺奇怪吧?雷蒙德认为我的做法很不妥当,因为我竭力怂恿他们搬到一块儿住。我感到他们在疏远,以为这会有好处。雷蒙德同伊丽莎白一样,莱尔一退学,就对他不再抱任何幻想了。可是莱尔很喜欢她,我想这就行了。他会发现自己的特长并加以发挥,最终会醒悟过来的,我这样告诉她。他需要责任感。她对他会产生很大影响,因为她要对自己和他负责。可伊莉莎白说她不想和他住在一起。事情就是这样。她要使起性子来可真够呛。我不是在责备她。她是再完美不过的女儿了。我对她自然是百依百顺,可是看到莱尔受到伤害,我无法忍受。他非常可爱,见了面你就会知道的。”
  “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分手的吗?我是说,她会不会跟别的人好上了呢?”
  “你是说圣特雷斯的那个律师吧?”她说。
  “我正在调查他的死因。”我说,”她对你提起过他吗?”
  “在圣特雷斯警察来找我们谈话之前,我对那律师一无所知。伊莉莎白不喜欢吐露个人秘密。但我不相信伊莉莎白会爱上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格雷丝说,胡乱摆弄着绸布,变得激动了;闭上眼,然后举手摸了摸脑门,好像在看是不是突然发烧了。“对不起。有时我老忘事儿,有时觉得自己生病了。让我心悸的是有人竟对她干那种事,有人竟那么恨她!这儿的警察什么也没做。案子还没破就再也没人关心了,只有我……我只是对自己说她得了病,被夺走了生命。怎么会有人对她干那种事呢?”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她的悲伤就像盐水似的从我们中间漫过,我眼里也盈满了泪水。我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指,过了好一阵,才控制住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这事一直压在我的心上,使人永远无法解脱,永远!”
  我对下一个问题的措辞特别谨慎。我说;“会不会是意外呢?那个男人,劳伦斯?菲费,死于夹竹桃,因为有人在他的过敏药囊里做了手脚。假设他们在一起办事,查账什么的,也许她打喷嚏或者抱怨鼻子不通,他就提议用他的药。人们常常这样做。”
  她愁苦地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警察说那个律师比她先死,早几天呢。”
  “也许那药她没有马上服。”我耸着肩说。“这种事经常发生,你不会知道人们什么时候会吃医生开的药。也许她把药放进包里,后来在不知道会有危险的情况下吃了。她有过敏症吗?她会不会感冒呢?”
  格雷丝哭了。她低声地呜咽道:“我记不得了。我想没有,她没有花粉病或类似的疾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究竟哪些事我还记得清,连自己都没把握了!”
  格雷丝用她那大大的深色眼睛看着我。她有张漂亮的脸——几乎是孩子似的脸,小鼻子,甜甜的嘴唇。她拿出张克里内克斯纸巾擦拭脸颊。“我想我不能再谈了。留下来吃午饭吧。见见莱尔,也许他会告诉你一些有用的事情。” 
   
第十章
  我坐在厨房里的凳子上,看着格雷丝做金枪鱼色拉午餐。她的情绪似乎好多了,如同从短暂而必不可少的小睡中醒来一般。她系上围裙,拿走餐桌上剩下的缝纫件。她做事细心,收拾餐具垫和餐巾纸的动作十分利索。生菜洗好后,她拍掉水,在每个盘子里都放上一片菜叶——像小垫子似的。我帮她摆桌子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乖孩子。她灵巧地从几个西红柿上削下薄薄的一层皮,像彩带似的,卷成玫瑰花形状,又在每个盘子里放上个雕了花的蘑菇,再加上两根细细的芦笋,这样看上去就像一盘插花。她羞涩地对着我微微一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你做饭吗?”
  我摇了摇头。
  “除了莱尔在这里的时候,我这样做没有太大的必要。如果只是给自己做,我可能根本不会去费这份心思。”她抬起头。“来了。”
  我并没有听见汽车开进车道的声音。她准是凭感觉判断出他的到来的。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耳后的一缕头发。莱尔从靠左边的杂用间进来,在拐弯处停下,显然是在脱靴子。我听到笃笃两声。“嘿,亲爱的!中午吃什么?”
  他嘴角挂着笑意进了饭厅,在她脸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我,很是惊讶,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化,接着变得毫无表情,迟疑地望着她。
  “这是米尔霍恩小姐。”她对他说。
  “金西。”我伸出手补充道。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我的手,但是疑惑并没有消除。我怀疑自己撞入了通常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场合。“我是圣特雷斯的私家侦探。”我说。
  莱尔向雷蒙德走去,没再理我。
  “嘿,爸爸,今天怎样?感觉好吗?”  
  老人的脸上仍是一副痴呆相,但是眼睛有了神采。莱尔摘下耳机,关上电视。莱尔的变化很快,我觉得就像刚看了两张显示同一个人的不同情绪的快照,一张快乐,另一张警惕。他比我高不了多少,修长的身材,宽宽的肩膀,衬衣没扎,敞开着。他的胸肌不发达,但挺健壮,跟那些提举重物的人一个样。我估计他的年齡与我差不多。头发是金黄色的,留着长发,日照和游泳池里的氯化水使之变淡了。他浅蓝色的眼晴,跟晒得黝黑的皮肤比起来显得太淡了,眼睫毛泛白,宽脸颊,窄下巴。总体效果是一张并不难看却有点歪斜的脸,似乎外表下面有一根头发丝般的裂缝,某种隐藏的战栗使骨头稍稍移动了,他的左右脸庞似乎不太对称;穿着褪色的牛仔裤,裤腰很低。我看见一排柔软的深色汗毛像箭一样指向裆部。
  他做着自己的事,对我不理不睬。他一边做事一边同格雷丝交谈;又接过她递去的毛巾,压在雷蒙德的下巴处,然后在他的下巴上抹上泡沫,用安全剃刀替他刮脸,不时在不锈钢盆里洗洗剃刀。格雷丝拿出几瓶啤酒,打开瓶盖,把酒倒入放在每个位子上的郁金香形状的杯子里,可没有为雷蒙德准备座位。刮完脸,莱尔又替雷蒙德梳理稀疏的白发,然后喂他吃一罐婴儿食品。格雷丝满意地朝我瞅了一眼。瞧,他有多么可爱!莱尔让我想起这样的情形:哥哥照顾刚会走路的小孩,使妈妈满意。她的确满意。她在一旁深情地注视着莱尔用勺子把流到下巴上的蔬菜泥刮进雷蒙德松弛的嘴里。甚至就在我看着的时候,雷蒙德的裤子前面也湿了一片。
  “哦,甭管它,爸爸。”莱尔低声说,“午饭后我们来帮你弄干净,好吗?”
  我感到自己由于反感,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席间,莱尔吃得很快,没和我说话,同格雷丝也说得很少。
  “你干什么工作,莱尔?”我问。
  “砌砖。”
  我看了看他的手,他的手指又长又灰,灰浆渗进了皮肤的褶皱;在这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汗味,还掺杂着一股淡淡的毒品味。我怀疑格雷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或许她以为是刮完胡子后的特殊气味。
  “我还得到拉斯维加斯去一趟,”我对格雷丝说,“不过我回圣特雷斯的时候还会再来。你有没有什么莉比的物品?”我敢肯定她有。
  格雷丝迅速望了莱尔一眼,征求他的意见,可是他却两眼盯着盘子。“有的,地下室里有些盒子,是吧,莱尔,伊丽莎白的书和试卷?”
  老人听到提及莉比的名字发出点声音。莱尔擦了嘴,站起来扔掉餐巾纸,把雷蒙德推出了饭厅。
  “对不起,我不该提到莉比。”我说。
  “哦,没关系。”。她说,“你回洛杉矶的时候,打个电话或者来一趟,你可以看看她的物品,不太多。”
  “莱尔好像不太高兴。”我说,“我希望他不至于认为我打扰了你们吧。”
  “不会。在陌生人面前他不爱说话。”她说,“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雷蒙德太重了,我抱不动他!有个邻居每天来两次帮我把他从轮椅上抱进抱出。车祸把他的脊柱弄断了。”
  她那亲切随便的语调令我心惊肉跳。我说:“我可以用一下厕所吗?”
  “在大厅那边,右边的第二道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