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川

第7章


  雨已经停了。
  
  
执子之手1
  东方已明。
  新建的左庶长府的石坊外,黑压压的列了两班大臣.
  昨晚那场雨下的缠绵,淅淅沥沥直到五更天才停,湿冷冷的风直钻人骨缝,却没人挪动一下,黑衤甲士从车马场直排到国事厅门囗,石头一般。黑森森的青铜斧钺,隐隐流了层牛乳似的晨光,似乎要在黑暗中跃变出什么。
  老太师甘龙的牛车早已哐当哐当地驶过了,眼看着时辰不早,沉不住气的后排官员便小声议论开来,顿时一片嗡嗡之声。
  “君上自登基以来,哪一次大典不是比老太师还早到,卫尉大人可知,今天这是……?”
  “这次不比寻常!”那卫尉吸溜了一鼻子,摆手道:‘这位左庶长可不是一般士子,才学非常,天人贵相,听国府里人诜说呀,是君上亲自从渭水上追回来的!“
  “什么天人贵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这卫鞅不过是一魏狗小吏罢了,他便是再牛,能把咱老秦祖宗国法给废了?”有人不屑道。
  那卫尉忽地不笑了,敛了手,看着说话那人冷冷道:’卫鞅在国府逗留三天三夜,人人都知他如今那是宝贝一般被君上护着,王大人这“魏狗小吏”之语还是藏在肚子里为妙!”
  那人一耸眉毛,还要发作些什么,“国君驾到——”一声高呼骤然响起,众臣连忙归班站好。
  一辆青铜轺车缓缓驶入场中,六尺车盖下却赫然是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君臣同车!
  上古尊贤的最高礼遇莫过于君臣同车。
  春秋战国三百余年来,鲜有堂堂一国之君在公开场合与大臣同乘一车!便是周文王待太公望,那也是听听罢了,
  而今,在秦国变法的微妙关头,嬴渠梁却做出这种礼遇,背后的潜台词,人人皆知。
  愕然过后,群臣一片骚动,一双双眼睛都盯向那渐驶渐近的轺车。
  车上的嬴渠梁依然是一身黑衣,与他身边的卫鞅形成鲜明对比。
  卫鞅发尽挽起,头戴三寸白玉冠,一身白色长袍,衣袂宽广,越发出挑了他周身一股冷峻肃杀的气势,那长袍也不是全然素白,衣领与袖口都裹了一圈暗描山字纹路,同样图案的腰带紧紧地贴在腰身上,接囗处却是一枚青铜金银错龙虎斗带钩,有眼尖的官员一眼认出,那是嬴渠梁尚为仲公子时,公主赠送给自己哥哥的生辰礼物。
  
  【不好意思 来迟了!】
执子之手2
  不知是谁在一片嗡嗡声中带头一声高呼:“参见君上——”大臣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躬身拱手,参差不齐地行起礼来。
  嬴渠梁淡淡地俯视着群臣。那些声音里有不满,有怀疑,有好奇,有嘲讽,有鄙夷......
  他都听得懂,也都知道那是冲着着谁来的。
  嬴渠梁正要下车,却回头看了看卫鞅,一身白衣的卫鞅在秦国君臣一片黑色中显得分外俊雅飘逸,却也因此显得分外孤立,此时,他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眼皮微微垂着,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少了平日的强势,却多了几分茫然与无助,分外可怜可爱。
  嬴渠梁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笑意,跳下车,还不及群臣反应过来,他已转身向车上的卫鞅伸出了双手。
  大臣们怔住了,卫鞅也不料他突然有此举动,下车的动作竟是一滞。
  面前这双手不似在魏国时见过的那些公子贵胄们养尊处优的手,那些都是揽香抱玉,鼓瑟走马的手。
  这双手结满了刀茧剑伤,这是纵横沙场,血染沙砺的手,这是双充满了年轻君主的雄心与充沛力量的手!
  而这双手的主人,正用一种坚定而鼓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洞悉一切的目光,是的,英明如他,怎会看不透自己心中那一丝茫然与不安定!
  他正用这一系列举动清清楚楚地向贵族元老们宣告着自己在秦国的地位!
  卫鞅迎视着瀛渠梁的目光,慨然向他交出了手,嬴渠梁牢牢地扶住他下了车。
  
  钟乐大作。
  “君上携左庶长入府!”
  大臣们又一次面面相觑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大典里哪有这一项啊?“
  ”这还没拜呢,报号咋都成了左庶长了?“
  ”救你废话多,跟着老太师做,准没错!“
  嬴渠梁面上一派庄重,仿佛对周围的话语浑然无绝,只是紧紧握住卫鞅的手,从容地在众人跪拜下走进了石坊大门,直到国事堂门前,方才站定开囗道:“诸位卿臣,秦国求贤,不为虚名,而为强国,何以强国?唯有变法。士子卫鞅提出变法方略大计,自今日起,本公拜卫鞅为左庶长,主持国政,推行变法!”
  太子傅公孙贾一震,一挺胸膛,就要开口,却被老太师甘龙猛地卡住了手腕。
  “强风乍起,长草偃伏。”甘龙看了看这个同朝为官的自己昔日的学生,低低道,眼中浮现出一抹极浓重的悲哀。
  公孙贾亦低头望了望自己这位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师,一股心酸腾腾地闹腾上心头来。可怜的老师,不仅被夺去了实权,更是连变法详情都事前未有与闻,这昔日的元老重臣活生生成了摆设。
  公孙贾微微闭上眼,一种被抛弃的悲哀感浓浓的笼罩在了心头。
  一个粗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既是变法,那便是对旧法不满了,敢问先……左庶长,我秦国祖宗国法,有何弊端?”车右将军来势汹汹。
  嬴渠梁看了卫鞅一眼,微微点头。
  卫鞅向全场一拱手,“秦国旧制,其弊有三。王道治国,法无要领,奖罚不明!”
  “简直是一派胡言!”戎右将军拍案而起,瞪了眼愤愤然到:“什么叫有功不赏?在座的这些武将,哪个不是一刀刀拼出来才当上了将军?要是有功不赏,景监能做到内史长史?车英能做到栎阳将军吗?”
  “然也!”中大夫杜挚拍掌附和道:“依微臣看,不是有功不赏,而是无功有赏,你卫鞅有什么功劳,拜了左庶长,倒是与老太师平起平坐了!到头来反而诋毁秦国祖制,是何居心!”他猛地指向了卫鞅的鼻子。
  嬴渠梁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恼怒,嘴角抽搐了一下,右手微微握了拳,却觉得卫鞅的手重重的捏了自己一下,显然是让自己忍耐的意思。
  “在下所谈,是庶民有功无赏,哪里说诸位世族后裔们有功无赏了?两位,连题目都没听清,便急着对卫鞅发难,何必呢?“哈哈一笑,卫鞅话锋一转,续道:”庶民有功不赏,农人耕有余依然贫困,军士战有功依然无爵,徒使六十岁白发老人家还要在这大冬天里渡船谋生活,上下如此不公,秦人便是再勇武,又怎么聚得起民心呢?至于说卫鞅无功受禄,就更是荒谬了!武将征战为功,文臣治国便不是功劳了?天下为公,有才有功者居高位!国势若棋势,卫鞅若倨高位,岂无实地!“
  国事堂前顿时陷入一片难堪的沉默。
  甘龙左右瞥了瞥,慢条斯理地出列,捋了捋胡须道:”左庶长对秦国一片赤心,老陈自然名明晓,只是,这变法毕竟是大事,若是变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变得不好,朝野动荡,山东六国再一发战事,只怕有亡国之危哪!”
  卫鞅与他眼神一碰,心下暗暗道:“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面上从容笑道:“太师饱学之士,何出此迂腐之言?”
  他这话一出口,公孙贾护师心切,顿时怒目相向。
  却听卫鞅泰然自若的道:“三代不同制,五霸不同法,方今大争之世,创新者生,守旧者亡,这个道理,无需多言。”
  “左庶长却没回答,”甘龙依旧极有气度地称他为左庶长,“变法动荡,若有战事,必有亡国之危,左庶长对此却做如何应对?”
  好恶毒的一句话!只此一句,邦国前途的责任便一股脑儿的被推在了卫鞅肩上。
  冷笑一声,卫鞅大声道:“第一,变法动荡是短暂动荡,不是内乱,第二,变法只会增加国家实力,第三,列国变法,无一不强,何以秦国变法,便会弱了?老太师到底是冲着变法来得,还是冲着卫鞅来得?”
  这话锋芒直指,甘龙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公孙贾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大声怒道:“卫鞅,别再耍嘴皮子了!你能给秦国带来什么好处?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要谋求富贵,却让我秦国承担亡国风险,变法若是不成功,你拍拍屁股走人,这破烂摊子却让谁来收拾?”他原本听进去了一些,却见到老师受辱于卫鞅,愤慨到了极处,红了眼盯住卫鞅,竟是一副恨不得扑上去手刃之而后快的表情,几员大将,脸色铁青,也都森森盯住了卫鞅。
  嬴渠梁僵了僵,一把将卫鞅用力的拖在了自己身后。
  车英会意,一个眼神,十几名国君的近身侍卫齐齐迈上一步,挡在了嬴渠梁与卫鞅身前。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执子之手3
  
  “走?我怎么会走?”卫鞅愤然冷笑道,转头望向嬴渠梁,语意间深情无限,“我怎么会走?”嬴渠梁握紧他的手。
  两相凝望,呼吸若断。
  他是青山,他是松柏,若无青山,松柏何相依?
  清亮的晨光打在卫鞅脸上,分外显出一种坚决与刚毅来,“卫鞅早已与秦公有誓,粉身碎骨,永不负君!卫鞅更可以在这儿对诸位立下誓言,粉身碎骨,更是永不负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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