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川

第6章


  嬴渠梁哈哈一笑,掷出一只皮袋,只听得那老船翁在背后叠声喊道:“给多了!多了!”
  “一叶扁舟,为我嬴渠梁送来先生,何多之有?”
  “嬴渠梁?”刚才那个黑衣年轻人竟然就是秦国新君嬴渠梁?老船翁惦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愣住了。
  
  
与子成说
  黑伯弓着腰,捧着食案,
  绿油油的苦菜,白软软的面饼,金黄流油的羊腿,低头看看,已经不怎么冒热气了。
  自打侍奉新君以来,还是头一遭遇上这种情况——君上已经三天三夜没睡,没好好吃饭了。
  他记得清楚,老君上刚走那一会儿,世族骄横,主少国疑,新君的眉头整日价紧锁着,便是这样,也从未三日不眠不休哪
  眼下可好,自从那个白衣士子被君上请宝贝似地请了回来,两人关在房里便没日没夜地探讨,那白衣士子的嘴便似泄了坝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君上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可从来没见过君上那样痴迷的表情啊!这是中了哪门子邪?
  一轮银盘徐徐升上中天,月华安静地流淌在檐上,
  栎阳城入夜了。
  作为忠心侍奉二代君主的老内侍,君主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黑伯等不下去,
  也不允许自己再等下去了。
  他抬手招来了侍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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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门外的卫士们眼皮子越来越沉,也不知是谁先倒了下去,顿时,院中响起了一片响亮的鼾声。
  微微有风,吹起太后衣一角。
  走的近了。
  侍女皱起了眉头,想要上前摇醒那些侍卫,被她止住。
  想了想,太后寻了个黑影站住。
  灯晕溶溶,映出两个面对面跪坐得极近的人影。(对了,据说促膝谈心就出自这儿,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好萌啊~~~~)
  “这《秦土九纪》就先放这儿了,嬴渠梁决意变法,请先生为我承担大任!”熟悉的声音沙哑里透出坚定与深沉。
  “君上信鞅,鞅万死不辞,”另一个声音,是个年轻男子,晴朗中也带着几分疲倦的沙哑,“但是变法愈深彻,路就越难走,若要行得通,君上得做到三点!”
  “先生但讲无妨。”
  太后心中微微一凛,贴近了窗子。
  窗上人影一晃,却是一人站了起来,抬手道:“其一:要有一批拥戴变法的要臣,否则法令不行。”
  “嬴渠梁当全力为先生罗织力量!”
  “第二,法不避权贵,新法推行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嬴渠梁沉默了一下,望着他,很快道:“嬴渠梁能做到!先生请讲第三点。”
  “第三,”那男子忽然放下手掌,声音骤然冷厉:”国君对变法权臣须深信不疑,不受离间,春秋以来三百多年,凡变法失败者,无一不是君臣生疑。“顿了顿,那男子转向嬴渠梁,”若无生死知遇,变法断难成功!“
  嬴渠梁长叹一声:‘强秦,是我的毕生梦想!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万难不足扰我心!三百多年来,变法功臣死于非命,这都是国君之罪。我嬴渠梁今日许下誓言!信君如信我,终我一生,绝不负君!“
  嬴渠梁站了起来,向面前人猛然伸出了手!
  房中沉寂了片刻,那人缓缓将手交向嬴渠梁的手中,却在接触的那一瞬间,骤然紧握!
  两人四目相投。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名正言顺
  国君与魏国士子密谈三天三夜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世族里掀起了不小的恐慌。
  由于落后、由于贫穷、由于战争,秦国世族和庶民的差距远远不像山东六国那么大,所有的贵族子弟,少年从军,无一例外,正是这种“同甘共苦”的传统使世族扎下了极深的根,断不是谁说撼动便能撼动的了的!
  而如今,国君竟然在一个外来士子的蛊惑下要大动干戈,能不震动朝野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卫鞅并未被扶上权臣的位置,只是做了个小小的客卿。
  客卿,听名头便知道,没什么实权,只能陪国君清谈罢了。
  朝臣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奇怪的是,没过多久,上大夫甘龙便被册封为太师,长史公孙贾升任太子傅,一翻挪移,“琐碎政务”的长官全,便在人们不质疑的当口儿,巧妙地被空移了出来。
  
  夜雨绵绵,春寒阑珊,真是栎阳城里好时节。
  东门旁的客卿小院,大老远的就见着灯光隐隐,分外静谧。
  车英上前敲了敲门,院内传来老人浑浊的声音:“谁?“
  “是我,国尉车英。“
  “吱呀“一声,门懒洋洋地开了。
  老仆人正要说话,却见嬴渠梁在后,山慌得忙不迭要行礼。
  嬴渠梁摇摇手,低声问道:“他睡了吗?”
  “还在书房,晚餐还没用呢!”
  嬴渠梁眉头一皱,打量了四周一下,径直向中间那最灯火通明的书房走了过去。
  推开门,他愣住了,诺大的书房里摆满了山一样的竹简,还有好几箱未曾开箱,歪歪斜斜地堆在门口。箱子顶上耷拉了四五张羊皮地图。在这一片书海中,夹了张小小的 书案,案后那人,手里拿了支雪白的鹅毛翎,犹自疾书不止
  嬴渠梁静静注视了他一阵,开口笑道:“先生,该用餐了。”
  “等会儿再说!”卫鞅头也不抬,随即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来,见嬴渠梁正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一个激灵,手中的鹅毛翎啪嗒掉了下来。
  车英忍不住笑出声来,嬴渠梁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卫鞅已经七拐八绕地,从一大堆书山中艰难地转了出来,拱手道:‘参见君上!“
  嬴渠梁扶起他,见他一脸苍白憔悴,一时倒无话可说了。停了半晌,指着周围道:“先生再看经典吗?”
  “经典已经收起来了,这是第一批新法令。”卫鞅精神一振。
  “好!好……”嬴渠梁惊讶的点了点头,一把拉起他的手,“走,先吃饭!”入手才觉得卫鞅的手冰冷异常,寒彻入骨,一怒之下,大声道:“不知道给他添些炭炉么!”那老仆人为难的答道:“先生不让,说是……”卫鞅截住话头,微微笑道:“搬几个到食案那儿便是了。
  几人出了书房,老仆人吩咐将重新热锅的饭菜搬了上来,却是一陶罐羊肉,一爵米酒。卫鞅见了吃的,这才真觉得腹中饥饿,坐下便吃,老仆人又打起了几个木炭燎炉,拨亮了一盏青铜凤鸟形单足红纱灯,登时暖意融融,甚是舒服。
  卫鞅狼吞虎咽了一刻,想起嬴渠梁,不安抬头道:“君上且去书房看看新法如何,不用陪鞅。”
  嬴渠梁微笑着柔声道:“你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卫鞅之他说一便一,说二便二,当下也不再多言,匆匆吃完了羊肉,将米酒一饮而尽,用清水漱了漱口,,便要起身去书房。
  嬴渠梁头也不抬,伸手拽住他衣袖,“里面冷,你身子吃不消,就在这儿吧。”
  卫鞅一怔,心里微微一动,低头道:“那也好,我让他们把新法搬出来。”说着举手要唤。
  嬴渠梁低低笑道:‘新法的事有你,不急,嬴渠梁今日前来,却是专议拜先生左庶长及左庶长开府一事。“
  卫鞅眼中光芒一闪,却沉默了。
  “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
  “鞅本意是想缓一缓再谈论这件事,骤转急改恐怕反弄巧成拙。“
  嬴渠梁点了点头,剑眉一挑,盯着他眼道:‘为君者的难处,寻常人断难体察,先生却怕我压力太大,想给嬴渠梁一个疏导的余地,是也不是?“
  卫鞅面上微微一红,坦坦然点头。
  嬴渠梁看了看他,敛了笑容,慢慢道:‘不能再等了,六国形势危急,我要给你一个名分,名正言顺,做事才成。“,说着拍了拍车英的肩,“两个属官;车英做卫尉,甲士两千,护卫左庶长府兼领栎阳,景监向在六国盘旋,回来便是左庶长长史,总领事务,如何?”
  煞那间,卫鞅心潮奔涌。
  左庶长,意味着总揽了秦国的军政大权,这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大展宏图的机会!
  在魏国那么就,等待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吗,可偏偏所有人的眼睛就像给蒙上了似的,公叔丞相几次举荐,换来的不过是魏王的不耐烦与公孑卬的嘲笑罢了。
  辛酸,黯然,不甘!
  他不甘!
  男儿大志,岂能在中庶子这个小小位置上遣磨掉?
  怎能!
  所以,当秦公求贤令传遍天下,他毫不犹豫地卷起了包裹,奔向西方。
  那屡遭讥嘲的秦国啊、那野蛮不化的西戎……种种关于秦的,愚蠢的,恶意的,真实的评价一路回响在他耳边。
  谁能料到它竟然有这样一位君主!
  秦有此君,秦当大出于天下!
  ……
  
  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黑衣人翻身上马,
  “回去吧,明早我来接你!”
  没有答话。那人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看着马匹远行。
  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身姿却是极秀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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