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川

第2章


  
  卫鞅腹中早已是咕咕叫唤,当下也不客气,接过碗大口地吞咽起来,风卷云残,一连灌了三大碗,才意犹未尽地用袖子猛地一抹嘴。抬眼见那将军与边上三四个士兵一起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这才有些汗颜,拱手嘿然道:“见笑见笑!”
  
  “先生高人!猛士之风!”那将军回过神来连声赞道,回身从属下手中接过一个白布包裹,放在军案上,恭谨道:“先生包裹散了,竹简撒了一地,这是方才军中书吏替先生缝好的,顺序应该是对的,另外还有十几只铜管,也一并在其中,完璧归赵了!”
  
  卫鞅一阵,心下一热,深深一躬:“多谢将军了!”
  
  “先生忒多礼了!”那将军忙扶起他,话锋转了一转,道:“敢问先生为何会行至我秦国军营后方?需知此处乃是“苍狼谷”,单人独行最为危险,先生是外国人吧?”
  
  卫鞅略一沉吟,朗声道:“在下卫国人,奉师命,前来河西勘察民生百态,因此特意偏离了官道,专走田间小道,岂知这几日越走越荒凉昨日,竟然迷路……”
  他这番话倒是不虚,此行入秦,为了考察山川风貌,他特地放弃了舒适的官道,选了山间行走。
  
  那将军眼中光芒一现,“不知先生是哪位大师门下高足?末将看先生绝非寻常之辈,如今君上雄心勃勃,血誓强秦国,一封求贤令天下皆闻,山东名士莫不心动,先生既已踏上秦土,何不即此去秦都栎阳探看一二?”
  
  
之子何人
  夜风凉如蛇,嗖嗖地钻入人脖颈里,煞是难受。景监搓了搓手,微一低头,钻进了明亮的中军大帐。
  “走了?”羊皮地图前的男子闻声,转过身来,扶着长案问道。他年纪虽轻,周身却自有一种令人敬服的气度。
  这便是为秦国崛起打下第一块基石的一代英主——秦孝公赢渠梁。
  景监一拱手,恭声道:“午时醒来就已经走了,臣本欲派两铁骑护送,奈何他坚决谢绝,臣无法,便指眀了道路。好在这儿离栎阳官道己经不远,又是白天,谅来无亊。”
  “嗯。”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复又转身对着地图察看起来,
  景监等了半天,不见他发话,正欲说话,嬴渠梁却开口了,“景监,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景监一皱眉头,扳着拳头道:“依臣愚见,此人虽在我秦国军营附近,但实在不像魏国斥候,若是当真依他所言,由师命,勘查河西民情,那便最可能是儒墨农三家。只是此人武功不甚高,若非君上相救,早已葬身独狼之腹,自然不是墨家弟子,若说是儒家……”
  “孔门弟子岂有肯光顾我蛮荒西秦?”嬴渠梁似是自嘲,苦涩道。“山东六国士子无不视我们为野蛮残暴之族,否则,招贤馆怎会到今曰,仍是冷清稀落?”
  “那便是农家许由门下的弟子了?”景监疑惑道。
  “农家以教民耕作术为生,农家徒弟亦是自食其力,手上必有厚茧,我拉那人上马时,他手掌光洁细致,显然生活尚算优裕。”
  “君上好仔细!”景监抚掌叹道,“臣便不明白了,为何君上不许我等直接问他?”
  嬴渠梁走下堂来,拍了拍景监的肩,微笑道:“你不见他包袱中有十几只铜管么?”
  景监奇道:“是,包袱散时,我们人人都见着了,……那又怎得?”
  “那又怎得?哈哈!”嬴渠梁放声大笑,“你说,都装了什么?”景监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自然是金银贵重了,那铜管还上着锁哪!臣可沒乱动!”
  嬴渠梁慢慢收住了笑容:“那是安邑最好的作坊精心制作的‘软铜仙无计管’,非秘制钥匙不能打开,用来藏竹简羊皮纸最是大小合适”, 顿了顿,沉吟道:“另外那裸着的几卷竹简,墨迹犹新,都是些阴阳家经典。”
  “闹腾了半天,原来是个阴阳……”
  “那是掩人耳目罢了。”嬴渠梁叹息一声,打断道。
  景监怔了半晌,一跺脚,“臣去追他回来!臣也觉得此人风度谈吐不似寻常人士!敢情放过条大鱼了!”说完转身向外冲去。
  “景监回来!”嬴渠梁一声断喝,啼笑皆非,“他若真想留秦,招贤馆自然会见,若不愿,追也徒劳,我那张求贤令不是已说了吗?‘能出奇计強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诚意在此,自有去留。”
  景监深深一躬“君上……阿嚏!……阿嚏!”,嬴渠梁抬眼勉强笑道:“景监哪,苦了你这个武官文职的先生了,上将军那儿实在调不开人手,你只有国府军营两头跑了!国家困难,难得几个人才啊!”
  景监眼中湿润,拱手大声道:“君上如此看重臣,臣自当惕厉自省,誓死为秦!”
  嬴渠梁深深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雨点般的马蹄忽然由远而近,直踏到军帐门口,外面一阵喧哗,帐门猛地被掀开,风灌了进来,。
  满身血迹的黑衣甲士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放声悲号:“君上!陇西犬丘,大骆联合十二部族大举叛乱,上将军麾下已经战死二万!还有一万多兄弟,眼看就快顶不住了!……”
  
未见君子
  掌灯时分,卫鞅终于行到了栎阳城脚下,暮色将歇未歇,模模糊糊地勾出箭楼的轮廓。
  这时的他,已是黑瘦憔悴,破衣烂衫兼之头发散乱,守门的将士一把拦住他,面无表情:“山东难民,不许流入秦国,即刻离开。”
  卫鞅低下头,默默掏出游学士子的通行令牌,那守门将士惊怔了半晌,好心道:“先生,招览馆便从此门直行,至右手北街上,便自有人引领。”
  卫鞅淡淡谢过,却在栎阳城中信步缓行,栎阳虽为国都,却一片萧索颓败,道路狭岖不说,道旁也只有五六家店铺和两三家作坊,都是低矮的青砖房,有两家己在“咣当咣当”地上门板,比之安邑,大梁的灯影鬓香,市罗锦绣,实在是惨淡的可以,那街上行人也是神情疲惫,衣衫灰旧,偶尔有一辆牛车“呱当呱当”地行过街道,便已是显贵了。
  如此一个穷邦,要将其变得良田遍野,牛羊满山,非得一番翻天覆地的大志向大动作啊!
  卫鞅一边看,一边心中慨叹道,不知不觉已行到了北街尽头,一个十一二岁的僮仆迎了上来,怯怯道:“先生可是要找招贤馆?” 
  卫鞅点了点头。
  “先生且随我来。”
  这招贤馆实际是一座旧兵器库,迫于招贤紧急兼之国府空虚,实在没有现成的庭院房屋,内史景监便找来同僚商议,搬出旧兵器,好歹是腾出了这座带有庭院的府库。
  那坐馆文吏见他这般憔悴模样,微微有些惊诧,仍是恭恭敬敬地给他 办好了入住手续,那僮仆便引着他向后走去。
  卫鞅边行边四下打量,这是一座极大的府院,两旁以青砖分割成近百间小屋,自是士子们各自的住处。
  那僮仆按住馆牌上的文字将他带到一间屋前,推门道:“先生请了!”
  这是一间四壁雪白的小屋,榻上两套常服,案上放着刻刀与一大箱单片竹简,笔墨砚,此外边只有一书架了,倒也齐备。僮仆指着墙角 冒着热气的一只大木桶,“那是刚才已经让人送来的洗浴热水,先生自便了。”说完带上门轻轻走了。
  卫鞅见了那热水,才觉得身上污浊不堪,正要解了衣衫,忽闻得外面吵吵扰扰一片。
  “秦公求贤不敬贤,把咱们整天晾在这儿,这算哪门子待贤之道?!”
  “正是!日日牛肉面饼,面饼牛肉,便是肚里虫子也乏味死了!天下皆知,秦国无士,咱们冒着天下笑话来了这儿,便是为了吃面饼么?”另一个年轻的声音愤愤然附和道。
  “两位先生听我说,君上哪会不敬贤,实在是有些……急事,君上处理完了便即来招贤馆,还请两位先生稍安勿躁……”
  卫鞅停了手中动作,推开门望去,只见院中不远处,两个锦衣士子负手而立,那文吏面色虽有些狼狈,仍是不卑不亢地转圜解释着。
  卫鞅想了想,关上屋门,解开包袱,铺开一卷竹简,伏在长案上奋笔疾书起来。
  赫然四个字,跃然而出:“秦土九纪”!
  木桶里的水渐渐凉了。
  
棋势国势
  转眼十日有余,卫鞅整日只是埋头将自己关在小屋里,整理一路所见的山川地险与民生百态,那招贤馆中倒是士子渐多,却也没人识得他面,卫鞅在魏国时已经被人冷落惯了,此时倒也乐得无人打扰,专心自在。
  
  这一日,他写的累了,兴致忽来,便搁下笔向馆中后院逛去,那后院中也没有什么风景,光秃秃的只一座石亭子,其中却围满了服色各异的士子,不断有喝彩声与嗡嗡的议论之声。
  “卫国胜了!万岁!”一个声音激动地喊道,周围轰然一阵大笑,卫鞅心中一动,凑上前去,
  原来那亭中是一只石案,上面放置了一座晶莹碧绿的棋坪,棋坪两侧,坐着的对弈者,一位黄衣士子,一位红衣士子,刚才那声“万岁”,正是黄衣士子口中所呼。
  只见那红衣士子倨傲道:“棋势虽胜,国势衰微,不过是魏国眼下苟延残喘的一盘菜罢了。
  卫鞅心中一阵刺痛,当下不假思索,推开面前人,上前拍了拍那黄衣士子的肩膀,向红衣士子一拱手,笑吟吟道:“兄台可否赐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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