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人-不归路

  最开始的时候，女人只要爱，不计较什么名分。时间长了，便不甘心了，觉得付出多，得到少，没有名分始终没有安全感。连小棉这样利落洒脱的女子也不能脱俗。
  于是，她时不时就问铁锋，什么时候离婚？
  后来小棉挺而走险，决定摊牌，要铁锋务必做出抉择。
  铁锋说，你不要逼我，小棉，我们现在和结婚有区别么？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小棉说，如果你真爱我，你不会叫我一辈子都这样永不出头。
  电话不适当地响。是铁锋的老婆打来，说儿子一直哭闹，想爸爸了。
  那绝对是个聪明的女人，其他事情不提不问，只是说儿子想念爸爸。然后把电话交给儿子手里。
  话筒声量大，小棉听得见稚气的小朋友说，爸爸，爸爸。
  小棉当时以为铁锋会为了她不顾一切的。他爱她，地球人都知道。
  可是往往在这个问题上，铁锋态度暧昧。犹疑不决，始终没有给小棉想要的那个答案。
  当初，在欧阳师那里，那个北方的男人亲口承诺，只要小棉要求，他随时可以离婚。
  随时，呵呵，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说过的话可以不算。
  铁锋艰难地说，小棉，必须承认，再怎么样，我是不会离婚的。我和她结婚以后，就生活了二十天，然后去俄罗斯做边贸，一去就是四年，我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会叫爸爸了。她一辈子最美好的那点光阴都用来等候，心甘情愿的静守，替我生了儿子，又独自一个人带大，还照顾我身体多病的父母。我不可以那样做，太没良心了，我对她心存愧疚及感激。我能做的不过是维护她太太的身份。
  那我呢？小棉想问。我怎么办？
  可是这话不能问。问了，明显气势上就低了三分。
  后来连吵架都懒得张嘴了。
  时间把小棉和铁锋磨损得面目皆非。
  他开始学会不说话。越生气越沉默。忍无可忍抬腿就走人。
  小棉那时才知道，原来生气啊，吵架啊，也许需要激情的。
  抉择总是要有所放弃。
  舍得舍得，不舍就没有得。
  这个舍字造得妙，左右对称，颠倒过来，再翻转过去，中间对折，完全一样。
  跟你在一起很压抑。小棉对铁锋说。
  那就别在一起了。
  你是认真的？小棉抬起脸。她的眼睛真好看，水汪汪的内容，布满渴望。
  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性格不合适。
  你不心虚吗，现在才说性格不合那当初干吗去了？
  当初是真的喜欢你，现在是真的不合适。都是真的。现在实在受不了你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动不动就发脾气。哄人很累的，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翻悔。小棉抱紧自己，双臂交叉。
  谢谢你的机会，不需要了。铁锋说，你还那么年轻漂亮，你会找到比我更合适你的男人。
  狠就狠到底。他绝对是个狠角色。
  好。吐出这个字，小棉抿紧唇角，蠕了蠕嘴巴，咽下了，终于什么也没再说。
  那晚他们分床。天蒙蒙亮的时候铁锋看见小棉拎着行李开门，滑轮在地板上很委屈地滚动。然后听见防盗门被打开，又关上。
  房子里有人去楼空的感觉。铁锋没有追出来抱住她痛哭挽留，也没有乞求她的原谅，甚至没有起身在窗子前看她最后一眼。
  没想到小棉前脚一走，后脚铁锋的老婆就抱着孩子就杀到北京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她那么会挑时候。
  小棉就住在铁锋对面的一个小旅馆里。楼层比铁锋的要高一点，傍晚伏在窗台上，看着万家灯火里他们全家团圆的热闹场景。小孩子跑来跑去，铁锋就跟在屁股后面追，抱他坐在椅子上，喂小家伙吃饭。他老婆远远看过去，是个微微发福的普通女人，又不精明，又不漂亮。
  小棉打电话过去，铁锋的电话不在服务区。一直打，一直打，打完手机打座机，他老婆接的。小棉说，麻烦你把电话拿给铁锋。语气是强悍的，那女人涵养极好，什么都没说，交到铁锋手里。
  小棉看着铁锋拿着电话走到阳台上。她看得见他，他却看不到她。心里没有了，眼里自然就没有了。小棉看着铁锋把电话交到左手，右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铁锋不等小棉开口，抢先平静地说，小棉，你是个好女人，都是我不好，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们在一起不合适，还是分手吧，我不想再耽误你。
  他说他不想再耽误她。
  小棉觉得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其实不是自己的东西还很多，譬如爱情，譬如铁锋。
  那一天，不是愚人节。
  小棉当时懵了。她握着话筒，马上软下来，低低地哀求，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铁锋冷笑着说，呵，不重复了，我知道你听清楚了。
  小棉使了好大的劲才没哭出声音来，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她仍然企图挽回，做最后的努力，她说，铁锋，你爱我吗？
  男人说，那当然。
  当然爱还是当然不爱？
  小棉咬住下唇。铁锋，她一字一泪。她喊他的名字，他却不答话了。她听见那头儿子在叫，爸爸，爸爸，吃饭饭。
  铁锋，我现在求你，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反悔。我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了，我只要你，什么名分的我根本不在乎。
  别闹了。铁锋斩钉截铁清晰有力地说，谢谢你这样看得起我，但是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你年轻漂亮，不愁没有新男友。
  然后。电话就挂了，忙音传来。
  然后。铁锋再也没找过小棉。然后，小棉弹尽粮绝，不得不打道回昆明。她大手大脚，没有积蓄，平时没有攒钱的习惯，有多少花多少。书到用时方恨少，钱也是一样的。
  哇塞，听完小棉讲完始末，我觉得铁锋真牛B。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提上裤子就不认帐。昨天还同你卿卿我我，说什么比翼双飞，举案齐眉，今天就突然说不认识你，跟你没关系，请你哪凉快就哪蹲着去。
  据说做大事的人天生都是这样的，他们善于掌握控制别人的感情。
  男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转背，恩爱全部葬送。
  小棉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说，他懦弱，他自私，我为了他做过那么多事情，可是他却不是真心爱我的，那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可是你愿意啊，没有人逼你。你爱他所以你才眼瞎耳聋。你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你早知道男人的话都是瞎话，都是随便说说的，难为你还真当真。他爱你，有很多理由，不爱你，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了。我想骂醒她。
  可是这次我是真的，我对他是真格的，我爱他，我比我想像中的还爱他。小棉喃喃自语。
  她还是受伤了。她那样匆忙慌乱的离开，以至忘记姿势漂亮地谢幕。
  也许是爱，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铁锋不过早她一步先说分手，所以她才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我想她现在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没有纯粹的感情。
  我想我能体谅现在小棉的心情。
  我还是不大敢相信。我觉得这也太快了一点，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弹指一挥。
  真好玩。现在他终于维护了一个家庭的圆满。成功人士，在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真有一手。老婆那里只需要说一句对不起，立刻被奉为迷途知返的好典范。难说明年，或者明天，就有张小棉，赵小棉出现，点缀他那平庸的生活。玩累了，再回归家庭。真美好。
  失去就失去吧，能失去的都不是你的。我安慰小棉。
  我第一眼看见他们就有感觉，感觉铁锋不是小棉的人。
  没有理由。就是直觉而已。
  爱情就是看谁的磁场更大，谁压倒谁，谁制服谁。痴情的那方总是先败下阵来。
  如果不那么爱，也许会长久。
  小棉脸色倒是很平静。看得出，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还形容得出，描述得出，痛苦已经慢慢淡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失恋。
  归根结底，不过是个男人。成龙大哥不也说了吗，他只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男人和男人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如果非说有，那也是上床之前。
  突然觉得好累。
  真的很累。曾经被他们的爱情打动，使我相信这冰冷的世界上还有童话里完美的爱情。短暂的爱情，美如昙花，昙花那么美，绚丽翻腾，穷其一生的美丽追究还是没有遇见蝴蝶。
  短寿。
  最尾呢，结果还是一地鸡毛。
  爱情就是一块轻拿轻放的镜子，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支离破碎，你弯腰去拣，还会割伤手。
  小棉说她去卫生间。
  已经半个小时了，还不见人影。我担心她有意外。
  紧跟着进了卫生间寻找。一格一格的敲门，小棉？小棉？没有人应我。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电影里的镜头，女孩子失恋，想不开，在卫生间割脉自杀。我非常害怕。
  在最后一格，我拼命拍打门，因为我听见轻微的呻吟。我想她一定在里面，我砸门，踢门，踹门，就差报警了。
  小棉终于开门，踉跄着走了出来，脸色苍白。
  我扶着她，没事吧？一颗心辛苦忐忑地回到正常的位置。无意中一瞥，我看见地上有很多的锡箔纸，还有非香烟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