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人-不归路

第28章


下班以后天还没亮,我就那样每个角落都看上一眼,直到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忙活完了,我才和她们一起离开。
  在那里时间久了,每一张桌子每一块地板都有感情了。
  欧阳师却随着歌调吹着口哨。他的口哨确实吹得不错,和毕波有得一比。
  我摇下窗子,风吹乱我的头发,太阳很烈,打在脸上有一种明晃晃的疼。
  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十六点。
  欧阳师一定是担心我想太多而不开心,想带我出来透透气吹吹风,却不知道带我去哪好。我坐他的车很放心,他的驾龄和我的年纪差不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连只蚂蚁都没压死过,他车开得又快又稳,可以在里面睡觉。
  他其实还是有蛮多优点的。不然我怎么会那么怕他。其实那不是怕,是敬,我现在分析的结果是尊敬。不敬如何爱?
  开到天恒酒店的时候,欧阳师突然靠边停下,一边拉手闸,然后从后座上拿起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是报纸包的什么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呵,好家伙,真沉。
  是什么啊?我随口问。跟砖头似的。
  嘿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估计你用的上。
  我的?我打开一看,吓傻了。天,数了数,十捆百元大钞,约莫有十万。
  我像摸到烫手的山芋一样,赶紧塞回给欧阳师。
  怎么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还损我。
  我是没有见过,我承认,那也不至于这样吓唬我?。
  是借给你的,你拿着做点小本买卖。我不做了没关系,我不能不管你啊。怎么说你也为我做不少事,你是我的人。欧阳师深情款款地说。
  我都被他气笑了。是啊,我为你出生入死,你现在要哭着喊着和第三者结婚了呢。我挤兑他。
  他一定和我一样记得,他说以后他结婚了,他老婆是第三者我才是第二者。哈哈。小薇。去吧,带身份证去开个户。以后自己做点啥都需要钱。算我借你的,你赚了钱再还我个本,利息就不要了啊。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我擦了把眼泪,不争气地哭了。
  喂,今年雨水充足,拜托你不要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你们女人真烦,高兴也是哭,不高兴也是哭。
  我也不想哭哇。
  那你有什么打算啊?
  我啊,我准备开个药店,或者旅游用品的小店,没一定,正琢磨呢。也许开个美容院,你长得那么丑,以后整形找我给你八折噶。
  他还笑得那么响。嘎嘎的,跟只鸭子一样,没心没肺的。
  银行在马路的对面。我必须横过马路才能到达对面的银行。我当时抱着这摞报纸,搂得紧紧的,生怕突然有个人冲出来抢劫我。那几步路,我的腿跟灌了铅一样,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惊心。那几分钟跟几世纪一样漫长。
  直到我拿着存折,数了数上面的零,一连数错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让我们重新来过 
  我又开始失眠。
  一下子闲起来。我开始游荡,每天买报纸,看新闻,看八卦,看招聘启事,铺面转让启示。连中缝里治疗性病、腋臭、秃顶等猥琐广告也不放过。我发现无所事事的一天又一天是幸福的。
  我经常一个人跑到翠湖边上的茴香茶馆,一坐就是一个黄昏。傍晚的时候去看翠湖里的荷花,找个大排挡随便吃碗面,买两个石榴,回家洗澡,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没关系,我发育得不好,不担心地球引力的问题。我开始裸睡。
  我们都是先懂江湖然后懂商务,最后是技术。
  我开始反省,读书一向是基本的人生阶梯,我或许应该去读书,我的知识的容积太浅了。我或许多读一点书,多学一点东西,才会接近那个层次,进入那个圈子,否则我永远在这个底层打滚摸索。
  可是,我还能静下心来去读书吗?我的半个身子已经在泥里了。我真害怕我回不去了。那一瞬间我特别害怕。
  一切都归零。
  电影频道在放一个港产片,张国荣对着梁朝伟说,好饿,帮我煮碗面。梁朝伟一把拨开他,骂,你有没有人性啊?我在生病啊。
  好景不长,最后张国荣丢下一句,让我们从头开始,便走了。即使背脊相抵,影子依旧可以相亲相爱。心脏那一角最柔软,总是不堪一击。
  让我们从头开始,可不可以?
  抱着枕头,昏昏欲睡。耳边还是那句台词,让我们从头开始。
只要你快乐,不必记得我 
  毕小棉终于肯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她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010的区号,我一看就知道是她。
  她在电话里先是夸张地表达了对我的想念之情,然后话锋一转,邀请我去北京玩。也是,北京再好,可是除了那个男人,她其实不过一无所有。
  真是凑巧,我刚刚在国防路那里看中一个临街铺面。位置非常好,135个平方,细长地延伸进去。因为过长,可以一分为二。前面做生意,后面做仓库,我决定租下卖服装。虽然欧阳师给我银行户头充了一笔巨款,可是我再不做事,迟早坐吃山空,再次留宿卫生间。
  我当时野心勃勃,志向宏大,我认识整个昆明夜店的大多数部长和主管级别的人马。虽然现在我退出江湖,可是和他们依然还是朋友,打个招呼,叫他们店里的坐台小姐每个人每个月来捧一次我的场,我就赚翻了。大不了拿部分提成做顺水人情。
  最近想这个想的邪魔,做梦都梦见我在数钱,笑得满脸是牙。
  言七又突然出现。原来他的美国签证到期,他必须得回去一趟。
  他已经得知我失业,心情大好。电话里唠叨着我终于金盆洗手,一个女孩子家不应该在娱乐圈里打滚。
  我说,拜托啊言六加一,你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
  他说我是为你好,别心里没数。
  谢谢,言六加一,你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吧。我最近准备做店,你可有投资意向?
  哇,你做生意?那不得赔光?
  看看你这个人,就知道狗嘴巴吐不出象牙来。
  得了吧,我是不能,你能吗?你吐给我看看?狗嘴里只能吐出狗牙。
  我懒得跟他废话,他答应送我去机场。我手里已经拿着去北京的票了。
  我二十岁时第一次坐飞机,居然不知道买机场建设费,不知道是对号入座,随便逮个位置就倒下,被空姐上前询问,去卫生间忘记关门,喝咖啡时泼洒到裤子上。起飞和降落时我捂着卫生袋大吐特吐,吐得五腑六脏的苦水酸水都要尽了,恶心得隔壁临坐一个也吃不下盒饭。
  别提有多尴尬。
  可是我还是很自豪。和我一样大年纪的女人有很多,可是她们也许一辈子都坐不上一次飞机。而我可以,是用我自己的钱,不偷不抢。欧阳师的钱我要留在刀刃上,现在分文不能动。
  北京,沈阳。
  地图上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用手指比划着,一指宽的距离。近乡情怯,好像到了家门口一样。无来由的激动和害怕。怕什么,我又说不清楚。
  十月的北京早晚已经转凉,温差极大。
  领取了行李以后,随人潮往外涌。刚出关口,就看见毕小棉抱着一束花,站在那里欢快地朝我招手。
  小棉穿了件紧身的红色运动衣,左右两边的袖子各有三白杠。现在流行复古,这衣服明明就是我小学的校服嘛,真是风水倒转,流行总是那么不着边际。
  又见铁锋。上次比较匆忙,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次从下到上,认真打量了一番。什么本事把我们的小棉妖精弄得服服帖帖?
  他不高,最多也就176左右,微微的胖,一脸的坚毅和安定。一看就是个事业有成饱经风霜的男人。他的眼睛非常的细小,单眼皮也单得离谱,几乎看不见他的瞳孔,笑起来眼睛就没了。但是我有一种预感,这个男人不是小棉的。我的预感一向准得邪门。
  他喜欢穿线条简单的衣服,方头厚重的系带皮鞋,走路的时候步子快而均匀。
  瞧他看小棉的眼神,充满着那种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允许和包容。
  小棉又特别会撒娇。即使他开车的时候,她的手也放在他的大腿上,头缠绵地依偎上他的肩,两个人亲热一点也不避嫌。妈的,真当我是空气。
  我喜欢看见别人相爱。
  这个世界如此慌乱而冰冷,难得有人还这样倾心热爱。真是值得叹息的事情。
  我突然了解为什么小棉不计较名分,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情人。名分的含金量不够高,做有名无实的正牌老婆又如何?这样的快乐一天是一天。同床异梦的爱侣太多了。遇见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同时对方也同样喜欢你,哦卖嘎的,奇迹呀!
  我长这样大,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圆满。幸福像一枚沉甸甸的果子,压得枝条弯下来,饱满润泽鲜艳得可以掐出汁液来。
  馋人。
  给我接风的地点,在紫芳路美食一条街的俄国餐厅预定了位置。
  这男人太讲究了,何必那么隆重呢?我们一边开玩笑一边吃那些我永远吃不饱的蔬菜沙拉和意大利粉。也不是不好吃,没味道而已。在昆明那样久,味蕾已经习惯昆明又酸又辣活色生香的饮食。
  我看他们免费情爱肉麻大表演。
  铁锋一个劲地朝小棉眨眼睛,目不转睛地眨。小棉隔着桌子站起身,温柔地说,亲爱的,你眼睛进东西了呀?我给你吹吹。
  结果铁锋把餐具往桌子上一放,坐正,一脸孩子气,特认真地,很恼火地说,什么呀毕小棉,你成心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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