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人-不归路

  小棉撒娇，伸展开她水葱一般的手，然后妩媚地微微仰起脸，手指旁若无人地划过下巴，她是一只自顶至踵都高贵的天鹅。她很懂得做秀，偏偏男人又都吃她这一套。
  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住铁锋，娇滴滴的问，亲爱，你看我的手和脖子漂亮吗？
  男人拼命点头。
  小棉嘟起嘴巴，那你不觉得这样漂亮的手和脖子缺少点什么吗？
  我靠，真有一手。下午男人便带她去金龙百货买了钻石戒指和项链。就是广告里经常播的那个“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牌子。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小棉绝对是女人当中一等势利一等有手段的女人。
  晚上开工的时候，铁锋找我预定了一个VIP玻璃包房。要命，他们加起来才两个人，算我才三个，却要一个坐得下二十人的大包房，真讲排场。我暗想，财大气粗，真是有钱烧的。
  差不多十点左右，毕小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挽着铁锋的手臂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里。她衬衫只系了最下面两个口子，半个胸脯倾泄，连内衣的黑色蕾丝花边都招摇地显山露水。我的天，她真敢穿。
  请君入瓮。
  我发现铁锋酒量不是一般的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帮他叫啤酒，他还摆手说不好意思。酒力不好，不喝正好，一喝就倒。结果我发现他一个晚上已经喝了两箱百威，一瓶杰克丹尼，两只香格里拉藏秘葡萄酒。而且他喝的都是纯的，不加冰不加水。铁锋脸色不变，侃侃而谈，逻辑清晰。说话又开始喜欢比划，动作幅度有点大。我发现他喝酒以后特别放得开，不似下午见面时那么拘束。小棉坐在他的腿上，环住他的腰身，他们当我是透明空气，在我面前公然接吻，这不是刺激我吗？
  免费看三级春宫？凡是免费的东西总是有陷阱。我出去巡场，免得看进眼珠子里拔不出来怎么办。其实我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心里其实也是羡慕的，却发了个信息给小棉，上面只有三个字：狗男女。
  做朋友就是这样，看见她好，自己也跟着好起来。小棉也是讲义气的，当初还曾经舍命陪我上过言七的床。
  我已经送过一瓶黑方，我每天晚上的权限送洋酒只可以送两瓶。
  但是铁锋坚决不许。他大男人地抢过我签单的笔，真诚地说，小薇，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点酒我还买得起，你别送了，我来玩是捧小棉和你的场，你再送我就觉得没面子了。
  我想我听懂了他的话。
  这样大的一个昆明城，几百万人口，但是能称得上朋友的怕也只有毕小棉这一个女人。知道她的事情并不难，不需要我问，她自己就竹筒子似的往外倒。
  小棉在网上认识那男人。男人是个生意人，这些年来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阅人无数。可是感情这东西是凭感觉的，而感觉是说不清楚的。两人有事也聊，没事也聊，聊出事了。
  怪不得最近小棉同学下班就乖乖回家，很久不出去鬼混，原来是迷上网络聊天了。聊了半个月。男人受不了了，相思苦啊，苦啊，要求见面。小棉说我去不了，我没路费。男人二话不说就汇了两万块到她的账户。被钱砸晕了，小棉觉得这男人有料，就继续勾搭。又找借口说自己上班请不了假，还是去不了。结果男人饱受煎熬，意思是不见到小棉就要疯了。当然，我相信小棉在网上的那些照片一定功不可没。那些照片风格各异，有清纯，有风骚，反正小棉怎么拍怎么好看，是个男人都会动心。所以男人和她聊了一个通宵的电话，第二天一大早，男人急匆匆直奔机场，搭乘当天最早的航班杀到昆明。
  小棉说，这就是经过。
  天，真浪漫，简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他多大了。我三八地打听。
  哦，不知道。好像三十多。多多少不清楚。
  北京人？
  不是吧。好像是哈尔滨的，在北京做生意。老婆孩子都在哈尔滨，他一个人在北京晃荡，两边跑。
  做什么生意。
  听说是做图书出版。
  你还知道他多少。
  我知道他做过牢，在俄罗斯。他曾经在俄罗斯生活过十年，做边贸，他的俄语讲得跟俄罗斯电台的播音员一样纯正。
  你不介意他拖家带口吗？
  只要他和我一起的时候对我好就足够了。谁没有点过去呢？小棉倒是豁出去的架势。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隐隐不安，也不舍。
  那天晚上，铁锋和我拼酒，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就是喝挂了我也喝不过他。
  我估计他也是有点醉了。逮住我不放，一杯接一杯。其实他也没醉，他说话依然一句是一句。
  我满场子转悠了几圈再次踏进包房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欧阳师也坐在里面。
  这可是稀奇的事情。
  除非特别特别重要的客人，一般情况欧阳师是永远不会露面的。无论谁找他他都说自己不在，其实他就在隐蔽的办公室监控室里面打麻将。
  小棉也扣好衬衫的纽扣，规矩地坐在铁锋身边，他们的手始终十指相扣。
  平时也会吊凯子来自己的场子玩，又有提成，又给公司做营业额。但是我隐约觉得小棉好像陷进去了，她不似做戏。她只有对她喜欢的人才有的那种尊崇而圣洁的眼神。
  一个女人如果陷入爱，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成为寓言。
  聪明的女人一旦恋爱，会突然变得很笨，笨得九头牛拉不回。
  我从来都不相信有天长地久这回事情。
  欧阳师正和铁锋碰杯。
  我欣赏男人之间可以量化的友情。小棉也是欧阳师宠的女孩子，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边，她生病也好，她住院也好，她和别的男人乱来也好，她三天换一个男朋友也好，但是她始终是他信得过的帮手，这些年来的账目都是小棉在做。欧阳师给予小棉的不仅是关怀鼓励，还有莫大的信任。
  小棉是个公私分明的女子，有点小心眼，不坏，聪明滑头，有点市侩，但是分和谁。漂亮，但不因为自己漂亮就无理取闹。爱占便宜，但只占大便宜。她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人。
  我不知道欧阳师和小棉之间感情的深度，但是我却知道他们的厚度和纯度。
  我和小棉都是受过欧阳师恩惠的人。他天生有那种能力，那种叫你为他死心塌地决无二心的能力。
  而此时，铁锋转向小棉。
  毕小棉，我是真心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块吗？
  小棉不说话，轻轻点头。
  欧阳师端着半杯酒杯微笑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那你愿意跟我去北京吗？陪在我身边。我每天下班回家最想见到的人，是你。你愿意吗？铁锋再接再厉地问。
  小棉没有马上点头，停了一小下。才咬住下唇，轻轻点头。
  她的心已经交付给这个网上认识的男人了，看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站在那里。如钉子一般钉在当地。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一个男人的梦想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失望。
  戏剧而高潮的场面出现了。铁锋摘下小棉胸口的工作牌，脖子上的证件，统统放在桌子上，推到欧阳师的面前。
  铁锋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欧阳，你把小棉照顾的那么好。没有你的提拔就没有现在的她。没有她，我以后肯定活不下去。毕小棉今天晚上正式辞职，跟我去北京。我会对她好的，她愿意，我随时可以离婚娶她。你如她兄长，她最听你的话，你的意思如何？
  这是一场男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
  小棉的脸色已经发白。她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本来我们的生活就充满变数。一天二十四小时可以发生二十五个意外。起初我们以为有力量控制，后来才发现，我们错了，在这个人情与天气一样冷暖无常的世界，我们都是没有力量的。
  欧阳师看了小棉一眼。小棉安静地接住了他的目光。
  欧阳师将酒杯轻轻碰了下桌子上铁锋满满的杯，喏，先干了这杯酒。
  铁锋一饮而尽。
  欧阳师看见铁锋将杯子倒过来，里面没剩一滴酒，满意地笑了。然后很平静的说，恭喜，以后善待毕小棉。
  他们三个握手。我别转脸孔，双目发红。
  小棉现在要义无返顾的投奔一个网上认识的男人。为了他丢掉工作，为了他抛家舍业。
  大家心里都清楚，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是说她回不来昆明，而是说她以后无论有什么意外，欧阳师都不是她的靠山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他们很复杂，他们又很简单。
  小棉去了北京以后，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欧阳师突然约我去吃海鲜。早上七点，下班以后，天刚刚亮。
  我们两个人要了一个特别大的包房，桌子足够十人用餐，我真想栽在桌子上睡觉。
  没有事情欧阳师不会做这样反常的举动，我了解他。但是我的上眼皮总是不听话的想亲吻下眼皮。
  欧阳师也是有本事的男人。
  这样早，海鲜酒楼的老板居然肯做他的生意，厨师服务员都任劳任怨地服务，脸上没有一丝埋怨，真是好修养。我当时心想，什么时候我们夜店的服务员也有这素质就牛B了。肯定博得无数回头客。
  欧阳师捧着个麦克风在那里唱了一首又一首，心情老好。
  那些破歌都是我妈妈那个年代的。什么篱笆墙的影子啊，什么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什么驼铃，什么绿岛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