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于二月花

第56章


  如此反复,直至第四次,我终于没了耐性。虚弱摇头,我暗哑了声线拒绝道,“不喝不喝,拿走它罢……”
  余音,消歇于平原君大口饮下汤药、薄唇倏然贴上我。
  瞠目结舌之际,温热液体缓慢流入了我的嘴里,带来头皮麻颤的苦涩,也缓解了喉咙深处的干痒。
  讷讷地,我凝视眼前人。 除却他俊逸非凡的容貌,吸引我全部注意力,是他眉宇间隐约浮现出的一抹急切、是他黑幽眸底氤氲而生的焦虑……
  薄唇离开我,他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排风,好些了么?”
  嘴唇翕动,我想要开口诉说些什么,茫然困惑间找不到适合言语。 阵阵痛痒,猝然涌入四肢百骸,令我倍感折磨,“很痛,很痒,很难受……”
  “别去惦念它,自然而然就不痛不痒…… 年少如我,不也挺过来了么?”慌乱之余,平原君抱紧了我,“排风,即使再难受,你也得咬着牙撑过去。”
  倾诉,随着起伏不定的沙哑嗓音,隐约轻颤。
  艰难地,我点头。
  连续咳喘带动了泪腺,温热眼泪突如其来夺眶而出,原本清晰的视野,正逐渐模糊。
  摇曳晃动的烛,终于燃烧殆尽它最后一丝生命。室内光芒,一点一点的被黑暗吞噬,没有烛火照明,西厢内寝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沉谧、寂静。
  光?
  生命之光,希望之光。
  痛苦咳嗽着,此时此刻我头疼欲裂…… 宛若,磨难并未剥离,反而静默不言地朝我迫近。
  幽幽月光,似明若暗地勾勒出平原君俊美好看的侧脸轮廓。他轻抚我后背、努力平复我沉闷喘息,亦试图转移注意力,“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相遇么?依然宣和二十一年,景阳宫……”
  柔缓问话,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所打破。门外,是王府总管焦急万分的呼喊,“王爷,出大事了!”
  搂抱着我的男性臂膀,些许僵硬。
  “王爷,战况有变!军报有变!!” 总管的陈述,惊恐且惊惶,字字叩击我心扉,“征西大将军—— 杨延光,以身殉国!”
  五十三章 爱不释手(1)
  疾医感慨,我是吉人自有天相。
  菊婶认为,我是先天身子骨硬朗。
  平原君戏谑,我是强撑一口怨气、留待验证光二少的真尸。
  无论他人是何看法,对于我这位咬牙强撑、从鬼门关溜达一圈重返人间的病弱女子而言,从今往后的生活,或喜或悲,已然翻天覆地。
  不爱杨延光,不代表我期盼他英年早逝。
  他生,我记忆犹新。
  他死,我心绪不宁。
  曾几何时,守望日出,是我期盼远方将士们尽早归来的唯一向往。而今,等候日落,则是我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后一丝闲趣。
  虽然,为军政事务忙碌不已的平原君,会抽空前来西厢院陪我唠嗑几句、用用晚膳。 更多地,我选择睡卧于床。
  毕竟,闷上心头瞌睡多。 只可惜,病体初愈的我,迷迷糊糊昏睡时间长了,头脑混沌得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快要忘记——
  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冬末。
  若非菊婶提醒,我才恍然察觉,离韶王、离风三少班师回朝的日子,仅剩半月余。
  不知为何,日复一日,我的脾性渐趋沉默。 彷佛所有精神气儿,随光少以身殉国的噩耗一起被抽离。 每天的安排,除了吃吃睡睡、数数飘零落叶、我便再无任何多余情绪、任何多余表情。
  人,真是奇怪。
  明明很讨厌的事物,突然没了,却又偶然挂念。
  与我寡言少语成鲜明对比,是怀王府众家丁强作欢颜的气氛。 似乎,自从小栓哥守候西厢院两天三夜,他们便竭尽所能对我巴结、奉承。
  譬如——
  每天膳食花样,精巧细致得堪比皇宫御宴。
  视野所及之处,除了大红大紫等等温暖色调,从未出现浓黑、暗灰诸多冰冷色彩。 衣裳首饰,一件比一件巧夺天工、艳美奢华。
  为此,我特意穿戴得人模人样,挺直脊背、双手叉腰站好,蛋腚问—— 漂亮姐夫,您仔细瞧瞧,本姑娘是凤凰?还是野山鸡??
  忙得昏天暗地的小栓哥,脸色黑沉。
  至此,天天素衣,碗碗白粥,回归生活正常态。
  毕竟,无法亲自送光少最后一程。我至少能在服丧期间,尽量表达我对死者的尊重。
  ……
  *** *** *** ***
  “小姐,您得节哀,须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一勺白粥凑近,延瑛絮叨道,“虽说,二少爷并未正式娶你过门…… 您即便不是杨府少夫人,仍然为堂堂表小姐。再说了,以您现在的姿色,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漫不经心地听,我小口抿粥。
  “是其他公子哥高攀表小姐。”岔言,源自于帮我按揉太阳穴的延琪。她凑近脸,眉眼弯成一道好看的新月弧,“小姐,今儿十二月二十五,女儿节…… 您不如盛装打扮、出府走动走动?万一,遇见真命夫君呢?”
  【女儿节】,是北秦朝除了七夕之外,最最重要的情人节。
  听菊婶解释,时逢女儿节,盛京城内所有未出阁的韶华女子都会走出闺房、前往丰泽大道最著名的【比翼街】。
  比翼街,顾名思义即‘比翼双飞’之地。
  以百米绸缎作为帐幔,被遮住容颜的姑娘们仅仅伸出双手,等待男子的牵握—— 无论娶妻与否,男儿郎,只能凭藉玉手来猜测心仪女子的姿色。
  猎 艳 有 理,意 淫 万 岁。
  女儿节存在的意义,不言而喻╮(╯▽╰)╭
  话说,一旦俩俩执手,女子便可向男儿郎提出三个问题。再刁难古怪、再销魂猥琐的问题,皆可问出口。
  而男人们,必须据实回答。
  答题环节结束,只要女子颔首示意,该男子便可抱得美人归。(当然,如果该男对于选中女子相貌失望绝望,也不可悔婚。)
  所以,【女儿节】成为了盛京城内无数‘剩女们’的狂欢夜。 传说中,宁可不擦粉、不能不买护手霜的奇特现象,仅出现于北秦朝。
  亦因此,当我听完菊婶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由得庐山瀑布汗==|||
  “小姐,出去走走罢?总待在王府,你不觉得烦闷么?”延琪哄劝道,“听闻,去年女儿节,韶王殿下心情好、便挑走了三位孺子佳人…… 至于王孙贵胄、富家公子哥,亦挑走众多如云美妾。”
  放下粥碗,延瑛点头如捣蒜,“虽说三少爷远在战场无法归家,但每逢女儿节,他都会与二少共同前往比翼街…… 差点忘了说,偶然,贺兰公子与怀王殿下也会邀约而行…… (连连央求)表小姐,二少的头七早过了,您现在得朝前看、朝新人看~ 即便未遇见心意郎君,四处逛逛、瞧瞧路边街景也好~”
  瞧瞧~
  典型的食 色 性 也。
  两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好色程度,貌似不亚于我o(╯□╰)o 摇头,我轻言拒绝,“觉得累,我宁可早些歇息。”
  “不要啊!”哀嚎,延琪几乎哭丧了脸,“我还听说,光禄大夫府来了位远房亲戚,是昭平德妃的堂侄,名讳是……是……”
  “昭平无忌。”延瑛答得飞快,“传言昭平无忌的身份,乃江北地区赫赫有名的茶商。他不但出手豪阔,相貌堂堂堪比潘安。最最吸引女子芳心的是……(眉开眼笑)无忌公子年过二十四,仍未娶妻。”
  阿噗一口口水,我被延瑛一脸夸张的爱慕表情逗笑,“不害臊的丫头~ 你就不担心,他看似强壮、实则不举?”
  “呸呸~ 表小姐不可胡乱咒人。”半是窘迫半是扭捏,延瑛拉拉我衣袖,语气哀怨,“表小姐,怀王殿下吩咐过,我与延琪必须无时无刻陪伴在您身边…… 今夜,您若不肯出府,我们俩姐妹连偷饱眼福的机会都没了…… (虎摸,虎抱)小姐,出去嘛,出去逛逛嘛。我们一年到头最盼望的,就是今夜!”
  好活泼的俩姐妹、好强大的恨嫁情绪。
  我若不点头,是否太不近人情?庐山瀑布汗,我讷讷道,“好罢……”
  余音,猝然歇止于我整个人便被双胞胎拉离了榻席、押赴铜镜。 如火烧屁股般,她俩猴急地拉开木屉、翻开首饰盒,分秒必争挑选出一套颜色最靓丽的衣裙。
  “表小姐,我给您上个漂漂亮亮的桃花妆。”手执胭脂盒,犹若注射三千鸡血,延瑛喜悦亢奋地脸颊涨红,“今夜,我们主仆三人,定要盖过比翼街所有女眷的风头!华丽地,吸引众多公子哥的惊讶眸光!”
  囧囧有神兮。
  可、可别又演绎出一场惊悚剧啊……
  难以自持地,我唇角抽搐,“低调,也是一种另类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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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挥别三年多的光阴,我再次逡巡于盛京城喧腾奔放的边缘、心情愉悦地去体验市井呈予我的浪漫情怀。
  左顾右盼地瞧望,我惊喜于路边摊贩们的热情招呼,亦惊奇于街头女子们的美艳打扮。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们,脸上都绽放亲切笑靥,或低头耳语、或爽朗交谈。
  默默感受他们欣喜情怀,我原本悒郁了太长时间的心绪,竟随节庆喜悦,慢慢归于盎然,为蓬勃街景暗暗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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