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长安,此岸烽火/宋青禾

第24章


桂姨的声音很刺耳,她毫不留情的将我小心翼翼掩藏的罪行一一指出。我听不清长安说了什么。她总是那样,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不缓不急,如世外高人一般淡淡看着世间纷争。我初时感到庆幸,如今,却莫名涌起一股怒气。
  很快,她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串串脚印。
  我拉着严武一起吃酒,喝到高处,严武睁大着眼睛,直愣愣望着我:“将军,我,我觉得新夫人没什么不好。”
  我一愣。我刻意要疏离的人,他冷不防将我这两日的苦心击得粉碎。
  我说:“那她有什么好?”
  “将军,你,你是不知道。我在上水村找到她时,她活得是如何快活。她嫁给了一个村民,那家人待她很好。”
  刚喝下去的酒慢慢涌满胸腔,像是要把整颗心烧着。我紧紧捏着手里的酒壶,冷笑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何来嫁人之说?”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嘴里无比的苦涩。其实,只要两个人心心相惜,哪里需要这些繁复的礼序。
  我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叫做夏商衍的村夫。我骑着马赶到时,他正一手搂着长安,一手持剑强自撑着,他中了行知的药粉。
  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普通的劫匪。若是,他不会如此温柔又霸道的搂住长安,若是,他不会只求退身,不伤人命。
  行知的那些药粉委实不算高强。我扯掉他的面巾,还未好好打量他一番,他就醒了。他双眼深邃,鼻翼□,冷冷看着我的时候,有种置身松林之感。我有一瞬的心酸。他,恐怕对长安有情。
  我说:“你是何人?为何劫持我夫人?”
  他望着我,嘴角忽的弯起一抹挑衅的笑容:“在下夏商衍,此次纯属看望故人,绝无恶意。这位故人曾经同在下有过一段渊源,人称夏大嫂。”
  屋子里淡淡的木樨香若有若无的缭绕着,我感到呼吸不甚畅通。我望着屋外飘飘洒洒的大雪,决定使使卑劣的手段。
  我说:“一己之私和上水村全村的安宁,不知孰轻孰重?”
  最低下的卑劣手段,不外乎拿不相干人的生死威胁他人。而事实证明,这种卑劣的手段通常百试不爽。
  于是,我赢了,很不光彩,很没有成就感。可是,我不能很光彩的失败。
  坦白说来,夏商衍是个人才。他武艺高强,正直又果敢,长安若是跟了他许是很快活。
  如今,桂姨不在。我觉得这段日子很美好,桂姨在青州一封一封的信掩盖不住她要来的激动。她以为,我独自撇开长安来京城是个好兆头。他不知,我曾暗中央求过邱行知,带长安来京。
  长安随遇而安。夏商衍走后也未见她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我摸不透她的心思,想着是否该向她坦白心迹。
  我想说,义华是我的第一位夫人,她对我有情,我亦对她有意,不知你会不会见怪。如今,我认识了你,渐渐忘不了你,离不了你,你是否愿意一生一世待在我身边。我还想说,如今,我只想好好的和你过一辈子,我们的一辈子不要有夏商衍,也不要有姚义华,好吗?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我接到禀报,赶到后山时,看到她像只乖巧的兔子一样蹲在行知边上。她有一点点的惊慌,低着头,僵着身子。我看着她,舍不得移开视线。我又大意了。对方因我注意到了她。我听见长箭破空的声音。当年的噩梦再一次向我袭来,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中箭的地方隐隐作痛,她紧紧搂住我,眼中闪闪含着些许泪花。我心中那梗塞着许多时日的地方慢慢融化,慢慢柔软。这真是个好日子啊,我想。
  她颤颤巍巍又无比温柔取下我身上的箭,怜惜的抱住我,哽咽的唤我‘谨言’。我靠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身上一点一滴的温暖,觉得异常幸福。她或许也对我有情。我若是问她能否让我一辈子靠在她的肩头,不知她会不会答应?她从来就没拒绝过别人,这次大概也不会拒绝我吧。我正胡思乱想着,听见她穿过湖面,携着露珠一样的声音一字一字低低的钻进我的心里。
  她说:“周骁,其实,我很高兴嫁给你。”
  四周有昏黄的火光,她的脸色忽暗忽明,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黄纱。我紧紧盯着她的双眸,那里面含着水光,眸子低垂,不敢直视我。我确信这不是在做梦。这是千真万确。那一刻,我有种天塌地陷之感。就算是末日来临,也比不过我此刻的激动。我仿佛觉得时光倏地倒流又前行,而我一会在梦里一会在现实。
  她眉眼温柔,脸颊微红,吐气如兰,而我如置身美丽的仙境。
  新生(一)
  村头李大爷的儿媳妇早上出现了阵痛,李大爷乐颠颠跑来,张着满嘴黑黄牙:“陈大嫂子,晚上可得来啊。”
  “一定,一定。”我笑道。
  陈玄不在,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正好可以去凑凑热闹。生小孩是件大喜事,可是每次村里人来请我帮忙,陈玄都凶狠狠的一口回绝,叫人摸不着头脑。他倒是医术高超,可毕竟是男子,谁家媳妇愿让他去帮忙?
  自从我脑子受了伤,不大记得从前的事后,就只能靠着他了。是以,他不让我去,我一向都是很听话。
  天气渐渐转寒,他说早点进山猎几只麂回来,若是运气好的话就弄头野猪回来藏着过冬。他这想法甚好,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
  我早早吃了晚饭,就收拾收拾出门。陈玄不在,今日的饭菜不甚可口。我思量,大约是我脑子坏了,连饭菜也不大会做了。是以,带着一点点晚饭不太美满的遗憾,我朝李大叔家走去。
  刚走出两步,就见李大叔的大孙子小虎火烧屁股的朝我奔来。我心里咯噔,心想,莫不是李家娘子不大好了。
  小虎一见我都快哭了,结结巴巴说道:“婶子,您快去看看吧。我小婶快不行了。”
  我心咚咚直跳,心道,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跑到李家时,李家婆婆正凭着曾经三次生产的经验在儿媳妇身下捣持着。李家娘子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犹如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我被她那神情震住,一时之间仿佛自己正经受着同样的折磨。
  我慌里慌张扒开她的腿一看,孩子的一只脚露在外面。我一颗心急剧下沉,这是难产!
  李家婆婆一看见我,就开始哭,拉着儿媳妇的手不住的念叨自己那短命的儿子。我心里愈发不好受,只恨自己平日里没好好跟着陈玄多学点。
  李家娘子陷入了昏迷,一点劲都使不上,孩子又卡在里面出不来。我急着使劲掐她的人中,大声喊她:“嫂子,用力啊,孩子还没出来呢。你坚持一会,一会就好了。”
  她从剧痛中醒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眼神凄凉。我觉得此刻自己仿佛就要死去一般,而陈玄偏偏此刻不在我身边。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保住孩子,保住她的命根子。
  我成全了她。她看了血肉模糊的孩子一眼,就渐渐合上了眼。孩子在我手中小小的一团,带着母体的温暖,大约这就叫做骨肉了。
  我在第二日清晨拖着虚浮的脚步,昏沉沉走回家。陈玄正在屋里烧水。我走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哭道:“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呜呜……”
  他转过身,反抱住我,柔声道:“青青,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今日才回吗?”
  他稍稍推开我一点,看了看我,皱着眉头:“倒是你,大晚上跑哪去了?怎么今日才回家?”
  我哭得愈发伤心:“你都不在,呜呜……你都不在,李家娘子难产,死了。我,我救不活她。呜呜……”
  他猛地推开我,使劲抓着我的肩膀:“你去帮她接生了?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做这种事吗?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会朝我发脾气。每次我答应人家去帮忙接生,他都会大发雷霆。可这次,村里接生婆婆去了邻村的女儿家,要赶回来也得两日,也就我还懂点皮毛,我不去帮忙谁去?
  我虽说平日里怕他怕得紧,却也明白事理,懂得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只是脑子不大记得从前的事,又不是傻了。
  平日里,我若是有什么伤心事,流几滴眼泪,他就温柔的不行,想法子哄我开心。今日,我哭得这么悲伤,他却还舍得吼我。我越想越伤心,甩开他,一个人慢慢踱到椅子上坐着哭。
  我之所以没有跑出去,一是因为昨晚上实在太累了,二是今天外面下了点小雨,更冷了。我坐在椅子上,从指缝里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竟然已经转过背去了,用他那冷冰冰硬僵僵的背对着我。我一下子觉得我这日子过得实在悲凉。
  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当时,我头痛得很,他在我身边不住的温言抚慰我。我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这种温柔的感觉却很熟悉。他和我年岁相当,亲昵的态度看上去又不似兄妹。而我感觉记忆深处我是有那么一位夫君,他待我很温柔。是以,我认定,他是我夫君。
  我想,或许我是睡太久了,没准个把时辰就记起前尘旧事了。于是,我装作很清醒的开口:“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他盯着我,眼底有一丝丝怀疑。
  我再接再厉:“这段时日叫夫君大人为我担心了。”
  他眼睛瞪得更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忘了从前的事?”
  我琢磨着大概这两句话有什么地方漏了陷,就很不好意思的点头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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