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长安,此岸烽火/宋青禾

第25章


  他倒也没在意,对我醒来感到很高兴。我心想,我的夫君对我很好。
  记起从前我因只认得他一个人,千方百计讨他欢心,就怕哪日他厌倦了我,不要我,那我找谁去。如今,孤粼粼一个人,就算哭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会,真真是悲从中来。
  大概昨晚力气都耗尽了,我哭了一会,不见他来哄我,就慢慢放下胳膊,打算去厨房倒碗水喝喝。
  我站起身,发现陈玄竟坐在我旁边,好笑的看着我。我仿佛被人看去了心底的秘密,有点窘迫,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
  他站起身,拉着我,笑道:“我在这等着你哭累了,给你送水啊!”
  我见桌子上放着一碗滚烫的肉汤,有点开怀,面子上却装作不屑一顾:“我先去睡一会。”
  陈玄笑呵呵将我拉进他怀里,捏了捏我的脸:“你看,你帮人接生回来就又哭又闹的,我以后哪敢让你去?”
  我推不开他,只好在他后背上使劲捶了一下,闷声道:“我哪里又哭又闹了?还不是你,一回来就骂我。”
  他呵呵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娘子说得对,全是我不好。”
  夜里有点冷,陈玄不知从哪里弄了点上好的煤炭在屋子里烧着,屋子里暖烘烘的,却没有刺鼻的气味。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出生的小孩子,软软一团,就像是融进骨血一般的心肝。
  陈玄脱了外衣,径直掀被上床。我心底被小小的触动了一下,嗫嚅道:“陈玄,你,喜欢孩子吗?”
  他将被子一把把我盖住,语气生冷:“脱了衣裳怎么还乱掀被子,当心着凉了。”然后又是将冷冰冰的背对着我。
  我有点委屈,这句话难道又触到了他的禁忌?
  因为有了点心事,夜里我醒过来一次。陈玄已经转过身面对着我了,一只胳膊还不轻不重的搂住我。
  窗外照进了点点月光,我莫名的就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我只有陈玄,而我的过往,我过去熟识的人统统都不在了。我伸出手环上他的腰。陈玄因我的动作动了一下,叫我吓一跳。而他接下来的梦话更叫我吃惊。
  他一只手还搂着我,口里却低低的唤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他均匀的呼吸就洒在我的脖颈上,喃喃的呼唤更是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里。他唤的那个名字,叫作长安。他唤了两遍,每一遍都带着丝丝温情和眷恋。
  我心下酸楚,反复咀嚼着长安这个名字,仿佛记忆里曾经有过这个名字出现。我猜测,长安肯定是位女子,或许我从前也是认识的。
  天气渐冷,陈玄很是细心,换下来的衣裳都一力承当。我看看自己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样子,蓦然对自己的过往多了点好奇。我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陈玄,我从前是不是认识一位叫做长安的女子。”
  他猛然转过身,动作有点大,似乎还有点紧张,却只是盯着我看不作声。
  我望着他,暗想,我肯定是猜对了。这个长安我以前也是认识的,陈玄对她念念不忘。
  我再进一步:“你,是不是心里有她?”
  他愣了一下,拿块布擦净了手,拍拍我,笑道:“你乱想什么呢,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那,那你,睡着了还喊她名字?”
  他仿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长安,她不是个人名,它是我们原先住的地方。”
  我恍悟:“难怪我觉得耳熟。”
  他又笑笑:“以后可不许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就问我。”
  我撇撇嘴:“从前的事你都不告诉我,还不是怨你。”
  “青青,你从前受了很多苦,我不愿你再想起来。我们现在过得不是很好么?”
  这话说得也对。虽说我缺少了那么一段记忆,闲暇时也没有过往可让我回味回味,可我坚信我的过往必定是充满着很多痛苦。因为,我每每觉得某个事物很是熟悉,与我过往有联系时,我就会头痛,总觉得自己处在噩梦当中。
  况且,在林桥村陈玄医术高超,又是打猎的好手,我们夫妻二人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是滋润。
  新生(二)
  年关将近,我瞧着陈玄身上略微单薄的衣裳,思忖着去镇子上买件好底子,垫上家里的羊毛,给他缝件过冬的衣裳。
  在林桥村,如我这般好吃懒做的媳妇除我之外就没有了。我不会种菜,做饭不好吃,厚衣服洗不动。倒是陈玄。里里外外皆是一把好手。
  我时常想,这世间的事都是有缘由的。陈玄,从头看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拔尖。我,则浑身上下一无是处。而他日日照顾我,温柔体贴,毫无怨言。这其中的因由,我怀疑是我脑子坏之前,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亦或是我就是因他才脑子受伤。总之,无论哪种可能,横竖是他对不起我,如今,千方百计对我好来弥补。
  其实,我倒是不在意从前他做过什么,我又受过什么。他如今除了极偶尔会莫名其妙冲我发脾气,都是掏心掏肺对我,舍不得我受一丁点苦。
  有句话,叫作往事如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陈玄对我好,而我配不上他。这委实不是我闲极无聊妄自菲薄,这是村子里父老乡亲们的共同认知。久而久之,我便生出了同感。
  陈玄每次猎回一些小动物,总会给左邻右舍送点过去。时间一长,大家便渐渐倒向了他那一边。
  上了点年纪的大娘时不时弄点绿油油的蔬菜送过来:“陈大夫,你们家没这些蔬菜,我家菜园子里多得是,往后啊,让你家媳妇尽管去摘。”
  稍稍年轻点的妇人,往往会在去河边经过我家门口时,喊上一嗓子:“陈大夫,我去河边洗衣裳,你家脏衣裳拿来,我顺便带过去一起洗。”
  待字闺中的姑娘更是叫我心惊肉跳:“陈大哥,我纳了双鞋给你,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初时,我不免有点黯然。陈玄安慰我:“你别放在心上,她们都没你好。”
  我不解:“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知道就行了。”
  我想了想,说道:“那这样,我不是太吃亏了么?”
  他看着我哈哈大笑:“娘子说得极是,娘子都叫我占了便宜去了,可不是吃亏了么。”
  日子久了,我面皮也厚了些许。我都想好了,我唯一拿得上台面的也就女红了。我预备先缝件衣裳给陈玄,等开了春,我就去镇上买点菜秧,回头让李大娘教教我种菜,到时候也省了陈玄三五不时进山。
  王姑娘的叔叔在镇上开了家米店。她告诉我,我们中午可以在那蹭顿饭,不必急着赶回家。
  这主意,甚好!王姑娘也是位好姑娘!她活跃开朗,大胆淳朴。刚走出家门就拉着我东扯西扯,扯了没几句就扯到了陈玄身上。
  她说:“嫂子,我哥脚多大啊?”
  我正深一脚浅一脚的避开地上的黄泥,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哥脚多大,怎么问我?
  她见我没作声,又补充了一句:“我陈玄大哥穿多大的鞋啊,我上次做的他说不合脚。”
  我愣了一下,说道:“这我也不知道。”
  她明显不信,嘟着嘴:“嫂子,你忍心让大哥冬天冻脚啊?”
  我想想也是,说道:“我回家帮你量一下吧。”
  于是,王姑娘挽着我开始欢欢喜喜的赶集。
  镇子上我只来过一次。那次是因为我腿痛,陈玄带我到镇上买药。我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受寒就痛。陈玄不进山就在家里研究医理。所谓皇天不负苦心人,我这腿如今也不像从前那般娇弱了。
  第二次出村,第二次进镇,我有一点小激动。我决定先拉着王姑娘陪我在街上逛逛,而后我买衣底子,她买鞋底。王姑娘表示同意。
  她经常来,是以,她为了显示东道主般的热情决定领我到最热闹的街上去走一遭。
  我还在拐角处就闻到了肉包子的香气,我欣喜的看着王姑娘,毫不掩饰的夸赞她:“你真厉害!”
  王姑娘也有点激动,当即从腰带里翻出两个铜钱,要去买包子。我思量着一会是要到她叔叔家蹭饭的,这包子吃了不太划算,就赶紧制止住她。
  话说有许多事都是上天在看着的。王姑娘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上天也在暗中保佑着她。
  我拉着她回来那一瞬间我们谁都没料到,一群飞驰的马驮着一群飞尘扑面的士兵将将从她先前跨出的那一步上呼啸而过。我和王姑娘迎着满面灰尘愣了半响。
  一会功夫边上就聚了一群路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我大概明白了。
  当朝皇上的废后娘家人造反,这是朝廷里在抓漏网之鱼。
  我对于这些毫不避讳谈论皇家家事的平头老百姓佩服得紧,忍不住问道:“大叔,您在街上这么大声,不怕朝廷的人抓您?”
  那人回过头,一脸鄙夷:“哎哟,你这位大嫂说的什么话哟,当今圣上乃是明君,那造反的宁国舅就该千刀万剐。圣上仁慈啊!”
  我有点悻悻,这位大叔八成是魔怔了,简直是答非所问。
  挑了半天,倒是让我看上了一件衣底子,只是价钱贵了点。我身上这点钱还是背着陈玄偷出来的。我没这么多钱,又不想放过,于是站在店铺门口孜孜不倦的同店主讨价还价。
  王姑娘好几次看不下去,要掏钱帮我买,被我制止了。我也是有私心的,我私心里想不靠任何人,完完全全的奉送一份自己的心意给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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