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良岁

第22章


我害怕有一天,他们也会像今天的我一样,眼底蓄满了仇恨。
  忽然见到几个眼熟的长随引着两架暖轿向这里走来,看仔细时,原是四爷十三爷来了,便忙与一众管事丫鬟们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说也奇怪,今日二人都已经下了轿子向这里走来,却还没有听到十三爷一贯的爽朗声音。我抬眼向他寻去,似乎十三爷正有些心情不佳,没了平日的潇洒,步子显得颇为沉重,再走近些,竟见他一双总是透着机敏的眼睛却也失掉了光彩似的,变得十分黯淡。
  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情么?我心里暗自忖度,视线不禁追随起他,可片刻功夫又忙地垂下头去。待两个爷来到门前,众人一起行礼请安道:“四爷、十三爷吉祥。”十三爷听了只随便点了点头,不等人来将他身上的落雪掸掉,便一闪身进了门。而在他身后,那让人总不由自主拘谨起来的四爷,更是一如既往的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
  借着请安之便,我低着头尽量不去与四爷的视线做任何的接触。在这些阿哥主子里,我最怕这位眼睛如同深潭一般捉摸不透的四阿哥,这眼睛简直能够一下子看穿人心似的,让心中坦荡的人感觉不自在,更让心中有鬼的人胆战心惊。
  四爷处事谨慎,几乎不会出半分差错,我曾以为这话言过其实,可现在知道这话真是千真万确一点都不夸张。在三爷府上已将待满两个月,我却连半点消息也没有探得。四爷来三爷府上也算常事,可每一次不是支开我们,便是闭口不谈朝廷里的事情。
  我苦于找不到机会接近他们听他们说些正事要事,也因时刻留意安大人口中说的,那双在我背后盯着我的眼睛而感到疲惫。心力交瘁,见到爱开玩笑一张嘴能把人说得红破了脸皮的十三爷,却是最能让我紧绷的心弦放松的时候。可今天他为何一反常态,更面带些许悲伤恼怒的神色?我虽好奇,却也不得而知。
  四爷、十三爷已经在三爷屋里待上好一阵子。照例,只留下了张管事一人在门口候着。我回到大夫人那里,伺候夫人洗漱。
  “今儿怎地这样早?”大夫人听闻两位阿哥来到府里,有些惊讶的问道。
  “奴才也不很清楚。只是十三爷今日看起来很有些匆忙,兴许是朝廷上有什么事情吧。”我梳着夫人的一头青丝说道。
  大夫人“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等梳妆完毕,她让人去三爷屋里看了看情况,那人回来禀说他听到十三爷在里面大声嚷嚷的声音,还听见一声响儿,像是谁把茶碗给砸了。大夫人听了倒也不着急,只让我再去准备些清茶给他们送过去。
  我端着托盘来到三爷门前,只见张管事还立在廊下,一动不动的好像一尊人形木雕。只不过这木雕却有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即便他不动声色,这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让他桩桩件件摸得里外清。
  如我所想的一样,张管事是三爷府里的老人儿,他是看着三爷长起来的。这么多年来他对三爷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那可表苍天般的忠心,不仅为他赢得了府里人们的尊敬,也让三爷对他十分的信任,但凡三爷有什么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下人去办理,他都是不二人选。
  初见张管事时我心里的怀疑因此而打消,虽然直觉仍旧告诉我他是个不善之人,可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的确没有做出什么让人觉得可疑的事情。于是我想,或许他就属于人们常说的面恶心善吧,我不能太过依赖直觉,也不该以貌取人。
  这样想着,对张管事一笑,说道:“大夫人让我给爷们送茶来。”
  张管事对我点点头,转身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来,便用那双总像要睡着似的眼睛示意我端茶进去。我轻步上前,他帮我推开门,我低垂着视线走进门里。
  听到门在背后关上,我一福禀道:“大夫人说早上凉,让奴才给爷们送些热茶暖暖心。”本是妥帖的话,却不知是触到了十三爷的哪根心弦,他竟气冲冲大步走过来对我嚷道:“暖暖心!爷这心已经让人给冻的瓦凉瓦凉暖和不了了!”
  我从没见过十三爷生气的样子,冷不丁被他这样一吼,抬头又见他正倒竖着眉毛愤愤地瞪着我,便是心也慌手也抖,茶没奉上却是先洒了出来。
  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四爷沉着嗓子说道:“你闹这一早上还嫌不够么,对着一个奴才无理取闹?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不怕败了你‘侠王’的名声!”
  十三爷却像变成了个炮筒似的,谁点炸谁,回头竟梗着脖子对四爷大声说道:“‘侠王’?我他妈不做了成不成!谁想要谁拿去!爷不稀罕!”
  “十三你冷静点儿好不好,”一直坐着没言声的三爷起身过来拍拍十三爷的肩膀,又从我这里拿过一杯茶递给他,“喝口茶顺顺气,咱们有话好好讲。”说着看我一眼,笑着对他说道:“你瞧你给巧巧吓的,脸都白了。平日里你来寻人家的开心便也罢了,到了气头上还要拿人家撒气。巧巧可不是你的出气筒,惹哭了她,看你怎么和弘晟、乌布里他们交代。”
  十三爷素来疼爱这两个孩子,三爷提起他们来,倒是让他的火气降了下来。等他接过茶水,我忙把另外两杯茶给四爷、三爷端过去。
  正退身要走,却听三爷叫我道:“巧巧你不忙走,带着你十三爷一起出去。”我疑惑抬头,见十三爷对三爷一摇手说道:“这点儿小伤碍不得事。”
  方才没顾上,此时三爷一说,我才注意到十三爷竟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似的,脸上划了个血道子,衣服上也被扯出个口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这十三爷可是在阿哥里面出了名的为人和气,竟会被人气得打起架来?
  “你先出去吧。”十三爷不耐烦地对我说道。四爷也对三爷点头说道:“十三说的是,三哥不必担心他这点伤。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
  三爷看看他们,正欲点头,却听门被人推开,跟着大夫人便款步进来。大夫人对四爷十三爷问了安,然后微笑着说道:“小伤也是伤,是伤就马虎不得,何况这伤是落在了脸上,若是没处理好留下了疤痕,回头还不得让松格里心疼死么?知道爷们还空着肚子,我刚让人备了些早点,四爷您就先将这些个正事啊、大事的放一放,先随我过去偏厅用些热粥,也好让十三爷踏踏实实的上点子药。三爷,您说呢?”
  三爷赞同地对她点点头,笑道:“你们可都听见大夫人的话了。走走,四弟,咱们别浪费了夫人的一番心意不是?还有十三,你房里那个兆佳氏我是可知道的,真也没比八弟家里那个郭络罗氏让人省心多少。你现在乖乖的让巧丫头给你上点子药遮盖一下,总好过回去被人家罚跪搓衣板不是?”
  “三哥你乱说些什么!”一向男儿气概十足的十三爷听了三爷这番调侃,晒得黑黑的脸上竟也染上些红晕。刚刚的怒气经这一岔儿,算是勉强平息了下去。
  落红不是无情物(二)
  三爷四爷去了偏厅,十三爷留在房里等我取药。我见十三爷脸上的血道子并未出血,只是越发地淤青,便去拿了些山栀凉血膏回来。此时微微泛白的天边生出一抹浅紫粉红,让人感觉到了小小的暖意。
  踩着清晨第一道阳光,我通报一声推开了屋门,只见十三爷正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头顶上的紫檀顶棚沉思着。那坚毅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好像雕刻出来的一般。谁能想到这个总是大声说话、虎虎生风的十三爷,竟也有如此安静的一面。
  “十三爷,上药了。”我轻声对他说道。
  半晌,他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那落寞的脸上,眼角竟似有泪光闪现。他匆忙地揉了把脸,一招手让我过去。
  “这是什么药?怎么带着酒的味道?”他问道。
  “这是山栀凉血膏,是用山栀子和烧酒制成的,清热凉血,消肿止痛。”我回道。
  他用指尖沾了些凑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点头说道:“清清凉凉,倒是挺好闻的。”说着就要自己上药。我忙拦下,说道:“十三爷还是让奴才来吧。您伤在脸上,这儿又没有镜子,当心碰疼了伤口。”十三爷看看我没说话,只是将带伤的左脸侧过我这边来。
  我用棉布取出些药膏,轻轻敷到他的伤口上。伤不见血,才最生疼,这白栀凉血膏又因为有酒在里面,涂上会让人感觉十分杀痛。想当初给侧福晋用这药时,硬是把一向好强的她疼得直哭,可十三爷却是一声都没吭,就这么静静坐着让我上药。
  我怕他太过强忍,不禁说道:“爷,这药性寒,用着可能会疼,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十三爷却哼笑一声,哑着嗓子说道:“表面上的伤,再疼,也疼不到心里面。”说完浓眉快速地皱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莫明的哀痛。我看着他抿抿嘴唇,想说些让他宽心的话,却不知能说什么。视线在屋里无目标地寻找着,忽然看见照在四爷茶碗上的金色阳光,便说道:“十三爷您看,太阳出来了,今儿是个好天气。”
  十三爷看了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苦涩说道:“是啊,的确是个好天气。”过了片刻又自嘲地一笑,说道:“你看,连这普照天下的太阳都照不到我的身上。连这么强大的太阳,也有它看不到、照顾不到的地方。天上的太阳如此,地上的人更是如此。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再怎么强求也求不来的。”
  听着他说话,我忽然想起那日大夫人无意中说的那句:十三爷幼年丧母,没少受其他阿哥们的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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