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山庄

第3章


这样的场面她曾在南梁姑嫂石篷里见到过,那是一个要过吃粽子节的日子,她跟邻居伙伴于冰冰用槐叶夹了湿泥学包粽子,包好后假装往邻居家送,姑嫂石篷是他们假设的邻居家。就在她和于冰冰气喘吁吁窜上山梁钻进石篷,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被一个光脑袋男人压在身底,石篷边一束阳光照在男人光光的腚蛋上,恍如地里裂瓣的大蒜,她几乎是一露面就被那人身底的女人骂了出去。那女人她不认识,那光头男人她知道是常到家里串门的治亮老叔。当她跳跃着穿过田边的草地直奔老婶家要把事情告诉老婶,治亮老叔一呼哧从后边撵上她,一把把她抱起,一边亲着她的脸蛋一边说,火花,那个女人偷过你婶手表,让我抓着揍了一通,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老叔光光的脑袋从此就给了火花有力气的大好人的印象。她只是不知道男人打女人为什么要光着身子,衣服里的力气是不是只有脱下后才能使出来?火花看着哥哥嫂子,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新嫂子刚进门怎么就偷哥哥的手表,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在结婚这天里又要起火又要打仗。火花想到起火,夜晚出来的初衷就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她走出墙根儿向远处望去,院墙外的远处是一片隆起的山梁,山梁的黑与天空的黑不一个样,是什么颜色她也说不清楚。火花想那点火的人怎么就不怕大山看见他呢?她是一直把夜里对面的山当成一个人来看的,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撞击了火花小小的心灵,她想那坏人会不会藏在南梁的姑嫂石篷里呢?坏人也许都要躲到石篷里,专等治亮老叔这样的好人发现,去把他打个稀巴烂。她站在门口静静地往姑嫂石看了一会儿,就决定摸黑到山梁上去看一看。
  这时东边已经现出微微的光亮,老天好像专门为了不让她害怕为她壮胆,其实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沿着门口的街道向西边水库坝边的大道上走去,那大道通着山梁的坡地,在坡地中间有一条绒草铺成的小道,火花因为步小走得很慢,当一里半路走到,晨光已经能够使人辨出哪是房子哪是树。石篷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一堆乱草,露水洇湿石篷使篷屋充满凉气,火花失望地站在那里,心里再次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原以为她还会抓着坏蛋让老叔来打,之后让治亮老叔抱她下山,那种被大人抱着一蹿一蹿的感觉真好。然而,就在火花刚要转身时,她看到乱草里有几根火柴棍和几颗烟头,这一发现令她大喜过望,她证实坏蛋真的在这里呆过,只是她晚来了一步。
  火花一步一步从山上走下来时,屯里已有好多早起送粪的男人在那里惊诧地观望。这个墙头上拣来的野种曾使许多人不拿正眼看她,虽然林治帮把她当成大福的迹象向全村人展示,但她那大白天躺在墙根儿跟狗猫混在一起的毛病,一双鱼一样圆圆的小眼,从无畏惧的冷冷的目光,尤其长到六岁了还说不清楚话的事实,都让人想到她的来历。许多人传讲她是水库上边仙人洞庙里尼姑生的,那尼姑跟了广宇寺的和尚。老辈人说凡是庙里跑出来的,都是阴道儿上偷跑出来的不吉之物。关于火花的传说伴着她的成长铺天盖地,起初人们真的相信是谁家大姑娘生的,看上林治帮做包工头有钱,希望送他托个福地。后来就演绎出许多离奇古怪的枝节,人们从火花爱睡墙根儿的毛病推演出她是人狗交合之物,从她冷漠无话的毛病推演出她是人鱼交合之物。人们把姑嫂石篷当成她的出生地一遍遍传讲她的怪异她的不祥。可是这些话在林治帮那里毫无作用,他总是抿嘴窃笑,说大家是眼馋他不劳而获。
  一个大喜之日被人放了黑眼风的人家,不劳而获的六岁的孩子,天刚蒙蒙亮时从姑嫂石篷翩翩而下,村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送粪的男人们远远的相互传达着眼神,心说看吧,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火花在南梁姑嫂石篷往下走,一夜未睡的古淑平感到一种惊惧袭来,她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肌肤一阵阵起栗。几年来,人们的传讲并没有影响她对收养这个私生子的看法,她喜欢女孩,重要的是火花非常懂事,从拣回家那天她就不哭不闹,九个月会走,十二个月会哼歌,惟一缺欠是不爱说话,如果不是同与她同龄的孩子一块玩,她几乎从不说话。与猫狗睡墙根儿其实是孩子两岁那年,古淑平与村里女人上水库洗衣服将她扔在院里的缘故,那次回来她发现孩子哭累了睡在墙根儿,从此她有事没事都去墙根躺上一会儿。而现在的举动却让她不寒而栗,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夜里上了歇马山梁,关键是这个夜晚发生了黑眼风,这个夜晚又是林家的大喜之夜。
  把这个女孩拣回家的情景古淑平至今历历在目。那是六年前正月初八的早上。那年正月,男人在外面做基建队包工头五年,突然抛出不再出去,守一家老小过日子的决定。古淑平过够了一个人的日子,听到男人这个决定她从心里往外欢喜,就是这个持续着欢喜的正月初八的早上,朝霞普照,歇马山梁满坡银雪锃亮,古淑平早晨起来怀着山里女人不易多得的美好心情,上外面送一早起来的第一泡尿,她在厕所刚刚蹲下,就听东边墙头传来婴孩的哭声,起初她以为是谁家出远门串亲戚因为早起委屈了孩子,后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像就在眼前,一泡尿尿完,古淑平提着裤子走了出来,一个彤红彤红的布包打进她的眼帘。那布包在又高又宽的东墙头上被初升的霞光照着刚入眼时,恍如一束火苗。哭声透过彤红的火苗清脆而又响亮地震动着歇马山后坡。古淑平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墙头跷脚抱下孩子,当时她把孩子抱进家里送到男人跟前,男人看都不看,他说咱都快五十的人了,哪有精力伺候孩子。古淑平说,你说那话,放在咱家墙头还能不拣?男人说你不拣肯定有人愿意拣。可是不一会儿他就改口,说既然是女孩,你又欢喜,也中,这是瞧得起咱,没准是咱家的好兆头。古淑平因为看重她到来的时机,又看重第一眼看见时那红彤彤的感觉,便真的觉得上天是送福送贵来了。为了让人记住这个火红的时候,他们给她起名火苗,后来觉得苗叫起来有些飘忽,不响亮,就改叫火花。火花夜里出走的事情在林家只有林治帮和老婆知道,他们没有把惊异转达给其他人。当古淑平用笑容迎回山梁归来的女儿,她什么没说领回火花,在堂屋里为她烤着冻红的小手,之后烧火准备这一天的早饭。
第二章
  夜里发生的事情并没影响早饭的气氛,古淑平满脸带笑话语不断,边吃饭边用眼睛盯着月月和小青,说她们俩那么像姊妹,都是大眼睛,尖嘴巴,都是柳眉麻杆腰;说就是月月个子比小青高,月月笑和说话慢条斯理,不像小青愣头愣脑。为了不使家人感知婆母是在有意无话找话,月月噗哧一声笑了,月月说妈可真是不知道,人家小青这叫口齿伶俐,反应机敏。古淑平说可别像季敏,那老季家敏子说起话来像狗咬仗似的汪汪直叫,可别像她。全家人于是一阵哄笑。一早一直没话的国军也笑了起来,他用肩膀捅了一下月月,谁知这一捅月月愈发憋不住,咯咯咯笑个不停,端着饭碗的手一个劲颤抖。月月的笑一团火似的烘热了新家的气氛,所有人脸上都荡开了笑意。
  这种火热的气氛是林家很少有过的。很长时间以来林家吃饭很少有话,先是国军在外边念中专,国军回来到歇马镇粮种站上班,又是小青上县卫校念书。村里人眼热有儿女在外,他们却不知道一家人到不了一起的空落。现在一家人都全了,国军娶回了月月,小青从卫校请假回来,关键是有了媳妇,家里有了媳妇的日子就是不一样,以往国军不但没有笑面,说话的时候也是并不多见的。以往古淑平要说起小青如何,不管是夸是贬,他会转身就走,惟一的反应就是一句愚昧!只因有了一个媳妇,每个人都有了另一种面目,古淑平的眼角边绽出菊花瓣样的笑容。
  林家从未有过的和乐气氛令火花感到非常奇怪,饭桌上她边吃饭边冷冷地看着大家,她觉得哥哥和月月嫂子真有意思,他们夜里打架哭成一个团,早上又有说有笑,一定是哥哥找回了手表。火花想到哥哥找回了手表,月月嫂子没做坏事,就对她生出好感,火花直直地看着月月,她的动作非常好看,伸筷收筷都像小猫在玩耍蜻蜓,关键是她那笑,她笑的时候叫人心里发亮,就像水库里的水被日光照着一样亮。吃罢早饭,趁一家人在外边继续收拾东西的工夫,月月把小青叫到西屋,月月先是翻厢倒柜拿一些新衣服给小青看,而后瞅准一个合适机会,启齿说话。月月话没出口脸先一红到脖,原本红肿的眼皮蓦地变成深红。月月说,小青,想跟你说一个事儿,这事按理不该跟你说,可我觉得你学医你懂。小青突然警觉,说是不是达不到高潮?月月说不是,你哥他……昨晚起火时,你哥他……吓回去了,再硬不起来了,可怎么办?小青马上轻松下来咧咧嘴,我以为什么呢,你以为那是自来水,担一千遍都不完,你们做的次数太多了还不累的。月月狠擂小青后背,你个鬼妹子,哪是呢,我们一次都没做完。小青一听,眼睛当时瞪圆,我的妈呀,那是多长时间呀,从睡觉到起火,那是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没做完一次,那是你让人硬挺着,人家生气了。
  见总也引不起小青的重视和同情,又不愿把床上的事说得太细,国军毕竟是小青的哥哥,月月深沉下来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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