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枣红色头巾包裹着的男孩插腰俯身探视长椅上睡得一塌糊涂的年轻女性，口中啧啧有声地摇头，看来即使审计官的办公室被发现夹层有雷龙化石也不及这个夸张哪！
    “默翁，你还真能接受上头派来的命令，应该很头痛吧？”
    默先生无承认纯的诱导问句，他接过报告后，一如往常不打开就放入尚待批阅的那边，即使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领域居民，也是毫无特权可言。
    “命令就是命令，没必要有其它感觉。”
    “到底她的命运会变得如何呢？不过默翁你大概不会介意这些，不知不觉我的阶级已经比你高了呢！”
    “这对二十一领域而言是值得炫耀的理由吗？”
    “不，”纯以手指调整头巾，神色带着谴责。
    “只要你有这个意思，随时能够晋身最高阶级不是吗？我为了追随你而努力，但你居然连离开起点的意愿都没有！现在又在照顾这个烫手山芋，我真不明白你的想法！”
    “山芋啊……毕竟你是中国人，就算用拉丁语来翻译成语也很有意思呢！”
    “你别注意这些小事！”他就是说得不够标准才拿母语的比喻来充数，被对方抓到语病，纯羞怒地别开脸。
    “我比任何高层都有意愿面对第一阶级的青涩灵魂，这里是还有点意思的工作场合，以我的身分，也不需多余奉承和权力。”默先生拿下眼镜，眼里看不见野心的光芒，也是呢，二十一号领域的特色就是无欲自然无求，但真相却是驯服基层的灵魂，好让他们孜孜不倦地工作并视为乐趣和满足。
    因为，跨越了更多阶级的领域住民，渴求的是身为人类时，无法达成的理想。
    “我不能忍受啦！你－－你太狡滑了。”纯激昂的语气在揪起默先生背心时，忽然微弱下来，带着哭音。
    “当二十一号领域形成时，因为你的建议我才成为死神，都两百年了，你要背叛我吗？默翁！”
    “这是背叛吗？我一直不曾改变啊……”
    默无言地抬起脸孔，摸着哭泣的纯后脑杓安抚他。
    “那我不当第三阶级的干部了，我要降格来陪你！”
    “好不容易才得到信用，而且降格的工作会多到让你想哭。”
    “我是为了万一才往上爬，这样一来就算出事也有能保护你的权力，说到底我就是不相信那家伙……”纯止住眼泪，一擦之后无痕，对默仍把他当小孩子哄有点不满，但以往只有面对自己，审计官的态度才会趋于柔和，但现在这个新人竟让默破例，这种状况不正常。
    不正常持续下去，难免导致危机。
    纯毫无温度地想。
    “不相信也好，这样可以避免失望。”默先生抚平衣服绉痕开口说道。
    “不要变成我陌生的默翁，如果这命令没有影响你，那我乐见你继续留在第一阶级。”纯瘪着嘴说。
    “当初引导不知何去何从的我，一个在饥荒中很快就死亡的人类小孩灵魂，那个存在是你，所以二十一号领域对我没有意义，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我也会追随你到任何地方。”
    “爷爷。”
    纯抱住审计官，充满感情地低语。
    “那也只是我的样态之一，而且不是约定好了，在领域中这样称呼我会有麻烦的。”居民和居民之间异样的联系关系无法不受关注，规则是如此，但默先生却容许了纯的逾矩。
    “最后一次了，我会当个完美的死神，不给你添麻烦。”何以对着青年外表的默先生，只有纯坚持在他的名字中加个翁字，即使在这些外表不一的领域住民中，会让纯用这种隐讳方式称呼的也仅限眼前的审计官。
    “我要走了，有新的任务，让我去确认那名新手死神的动态。”
    纯又恢复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抚着手套上的眼纹道。
    “我送你出界馆，这样就算有第二阶级的成员看到，也不会打我这审计官的小报告。”
    纯脸上的微笑灿烂起来，他与默一同离开了办公室。
    当室内回归安静状态时，躺在长椅上的若寒这才张开眼睛，止不住浑身颤抖。
    为何会在默先生办公室看见当初杀死她的死神小鬼？而且两人还一副关系很亲近的模样，虽然从头到尾听不懂他们的谈话意思，但从互动看来也够吃惊了。
    她不能醒着迎接他回来，若是这样默先生一定会怀疑他们在说话时自己并未睡着，若寒屈起四肢装作畏冷，不，她真的感到从不知从哪里开始，原本已经退缩的寒意却猛然窜了出来，像野兽般咬入手脚，比她刚到这个世界时还要猛烈刺骨。
    等默先生叫醒若寒时，已是太阳西斜时分，若寒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再在这地方待超过一秒她会疯掉！
    这种感觉就好像好不容易安稳的鸟巢忽然溜入了一条绿蛇，将原本的一切都破坏了。
    “α波有激发你的灵感吗？”看若寒跌跌撞撞地抱起那堆参考数据，长椅纹路还印在脸上，默先生不禁失笑道。
    为什么他还能用这脸正经表情说话，若寒很想转身对默先生大吼，但却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有、有啊！我想起来图书馆某本书里面有很重要的参考数据，我先去借了，掰掰－－”
    卒仔，若寒骂自己。
    他们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顶多就长官和下属，她要指责他，还找不出借口哩！
    难道自己会来到这里，和领域住民剩下的两种能力有关？
    若寒想起自己选了书写，那就是剩下观看和拾取了，配合默先生说过的话，雏型慢慢浮现。
    领域住民可以到人间工作。
    所以她看到的那个小男孩，第一次袭击她时也是因为工作？
    那么所谓的能力，或许可以用来杀人……她不就是个受害者了吗？
    若寒头也不回地跑，如果她放任自己这么想，那么交付工作任务到其它人手中的默先生，什么都知道还若无其事地指导她这个新人，不是吗？
    到底他是怎么想的，而她为何会因此感到心痛，若寒跌倒在石砖上，抹过自己的脸，手心有着水痕。
    即使死去，灵魂也有眼泪，真是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