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默先生默先生，莫明奇妙的明是这样写吗？”
    若寒趴在办公桌边缘，只露出一双眼睛，仿佛土拨鼠般窥伺着，反正相处时间长了，若寒也将她过去拿来应付机车女主任的那套应用到审计官身上，很快察觉对方算是色厉内荏的货色，熬过第一波洗礼，厚着脸皮装熟就没事了。
    刚刚她还有押头韵呢！有点佩服自己，被磨练了这几天应该有长些智慧。
    这个年轻女子也算彻底利用了所剩无几古典时代绅士的礼貌含蓄，大方地和长官共享办公室，如果能再拜托他弹个琴就更理想了，连理察克莱德门都相形失色的古早味，虽然只是妄想。只能说新世代女性不为自己着想，等待别人同情然后婉转求助，好像在交易某种气质和用刻板印象取悦他人，这种作法若寒虽不反对，但自己却无意效法。
    再说，人死了真会自暴自弃，就算在帅哥面前也装不起高贵了，话说，没搞头了嘛。若寒托着脸颊空无地想，默先生若出现在自己十几岁的思春少女期，该是若寒最爱的类型。
    不过，很奇妙的是，或者该说是现实，即使只是在幻想中创造理想对象，女人还是会根据年龄修改标准，从玫瑰王子到强势成熟的社会菁英，当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不知道为何也就很少梦到美少年了。
    下意识追求一种相配的可能□□？
    照这样看来，连想象都不自由。写书的话也会有这种心理障碍，虽然说作家往往要突破正常视野，但自己哪里会懂得变态在想什么，她从小到大只是个平凡人。
    就连写奇幻故事的男主角，也被自己设定得不太讨好，记得叫做陈时守，说真的作者如果很少用到也不太会去记角色的名字，她干嘛还自讨苦吃用第一人称写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呢？
    按照坊间公式，受欢迎的小说主角不能超过二十岁，最好还要与众不同的地方，脸蛋也得在水平以上，这样安排艳遇时才有借口，另外谁说只有女人会看外表，男人要是遇到不堪入目的同性也会感到不安，这样一来连要找志同道合的伙伴都会不太顺利。
    若寒搔搔下巴，还OK吧？她以前写东西只是在网络上发表纯粹兴趣，现在变成工作后，自己也得像那些写作圈子耕耘有成的朋友那般，考虑到一些市侩问题。
    比如说像莫名奇妙还莫明其妙，难道是莫明奇妙？
    “呐，默先生你知道吗？另外刚刚敲过钟，好像三点了你不休息喔？”
    大概是自己问的题目太白痴了，审计官并未理会，若寒眼睁睁看他将手上那张纸轻飘飘地送上了文书之塔，视线终于关注在自己身上，不过感觉上他认为公文格式长得比较好看。
    “嗯，繁体中文使用者？”
    那个鼻音真是太藐视人了，若寒暗忖着。
    她只是有点不确定嘛，要不是钢笔有问题，怎样都写不出墨水来，她也不会想要干脆找人问个明白。
    默先生看着她，心里却在同情那本书，段落消失已经算是书对领域居民较为严厉的提醒了，连字都写不出来，那大概和文笔无关，是遣词用字的基本问题，当然也有可能是笔迹太丑。
    若寒拿起废纸涂了下，笔尖这会儿又好了，她将四个方格字呈上审计官。
    “……”
    是莫名其妙才对，这女人一口气就错了50%，二十一号领域会容忍这种居民去写书也是相当莫名其妙的事情。
    爱看书也写过故事的人，自然不甘归入白丁，因此说若寒愚笨或缺乏见识是错误的，但那大剌剌补丁似的书写习惯，在纪律严谨的审计官看来也很刺目，对母语漫不经心的人，显见外国语要学好也就更不容易了。
    若寒见默的反应就知道自己一定又出错了，这几天他们的默契已经达到心照不宣的程度，搞不好情侣也比不上。
    不过午茶时间到了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她抽回纸张快手快脚地收拾桌面，然后端坐在长椅上，摆出标准淑女坐姿，现在审计官会习惯泡两杯茶了，若寒后来终于推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假使长官都一个人工作，又怎会有多出的茶杯？别说他好心招待来这里找他谈工作的死神，若寒亲眼看到他们连话都没交换几句，默也从未离开座位招呼。
    毕竟界馆又不是会客地点，而二十一号领域的居民其实并不拥有这种招待习惯和工具材料，她喝的第一杯茶难道是与他共享同样的杯子？
    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若寒却无法停止在意，程度还有加剧倾向。
    再怎么说，若寒在精神上还是女性。
    真想窝自己肚子一拳，她在害羞什么？
    若寒处理的方式就是更常去骚扰长官好证明不受其影响，反正对方八成从生前就对女人不感兴趣，所以才会对这种无聊的世界表现得如鱼得水，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暧昧，自虐很爽吗？
    趁着审计官拿起壁炉里的水壶优雅地倒入热水时，若寒苦思着有什么新话题，拜长官某种意味上而言很典型的谈吐，拿来写成男主角倒是不赖，反正她写的是爱情类，那本书似乎也有偏颇，只要是男主角的部份就比较不卡文。
    所以如果能多找些话题，观察审计官这个工作狂取材顺利，她的写书进度也就迈入康庄大道了。
    “默先生，你读过源氏物语吗？”
    审计官眉心浮起沟壑，根据经验若寒判断那是“有什么目的？”的反应，但是没否认就是看过了，因为若寒知道这种骄傲到骨子里的贵族不屑打肿脸充胖子当假博学。
    “我以前在学校也有读过。”用比较拿得上台面的话题，料想要得到响应也比较容易，如果谈西方文学搞不好自曝其短，而若寒的偏见是外国人比较哈东方风。
    “那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呢？六条院，泷月夜，藤壶更衣，花散里还是经典的紫之上？我认为末摘花也很有趣哩。”
    “都没兴趣。”默先生垂下睫毛，将奶精倒入杯中，形成乳白漩涡花纹。
    “嗯……为什么？”
    “理由说过了。”
    “啊？”他们的电波好像各自射入不同次元，若寒想。
    “不过，我最欣赏的还是槿之君，故事里只有她没和光源氏有□□牵扯，保持在纯洁的精神来往，因为自己无法得到，不对，是不希望自己原本的感情在嫉妒不满中受到污染，当机立断地决定了，所以光源氏敬她为红粉知己。如果我是男人，就会想找槿之君这种类型当女朋友。”若寒神情向往地说，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应该是要套长官喜欢的口味，怎么讲到自己先感动起来。
    喝了一口奶茶，若寒准备重振旗鼓，却见长官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
    “虽然会因此感到寂寞，却更加珍重自爱的女性吗？”默玩味地说。
    “嗯，大概是那样。”若寒也有欣赏的类型，虽然说自己并不会成为这种人，但也许是如此才抱持着好感。
    “Homo？”
    “咳咳咳……”这个古人长官怎会知道这种新潮字汇？
    若寒想找卫生纸擦干咳到不慎渗出嘴角的茶液，却想起默的办公室怎会有那种日用品，打算举袖就吻时手帕救星出现，她连忙拿过来抹干净。
    真是的，他打算用这个字谋杀她吗？若寒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我虽然死了，不过性向还是很正常。”她没好气地答道。
    “人都有偏好的种类，这很自然吧？说喜欢啦欣赏就联想到性的人思想肯定有问题，什么都不喜欢才奇怪！”
    “……”
    难道她戳中审计官软肋了？默先生一时不语，若寒真想跳到长椅上欢呼。
    可以这么做，如果她想再死一遍。若寒赶紧掸净台阶上的灰尘恭请长官走下。
    “不过，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啦！也有可能是没共识导致的误会……”
    若寒话才说到一半，默先生忽然拔身而起，她反射性询问道：
    “你要走了？”
    生气了？还是去拿凶器处罚她？
    “去打一通重要电话。”
    早不去晚不去，毫无征兆，她对这个捉摸不定的长官感到无力，该不会这只是借口，其实是嫌她碍眼？
    若寒不满地端起杯子喝茶，掩饰她的表情。
    “你……乖乖写书。”
    语毕，审计官就大步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尚有残余的茶杯。
    那什么口吻？好像对幼儿园小朋友说写完作业就有奖品的语气！
    若寒趁机跑去玩那台古钢琴，努力靠以前音乐课的印象认谱，在键盘上按了起来，不过努力了几个小节就放弃了，她看不懂像蕨类一样谱号及长毛豆芽菜，话是这么说，对于音乐自己根本是门外汉。
    又回到长椅上，若寒躺得很豪放，反正人又不会马上回来，将书本搁在肚子上想，整间办公室就剩下自己了，默先生以前就是这样待着吗？蛮老旧的玻璃窗，从这边看过去景象总带着点模糊……
    眼皮重了起来，先打盹一下再写，考虑好怎么虐主角又不会显得太狗血被书打回票，这种生活也挺不赖的，不用去想太多麻烦事。
    若寒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