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我们生活在我们自创的世界中。    ──J.G.Herder（1744-1803）
    ***
    海洋漾满了深浅不一的青色，从填充着无底深渊的墨蓝，到水浅处仅数十公尺的白砂水域那近乎透明的水蓝，变化十分剧烈。陈时守意识到他此刻正在水里时，伴随着另一种醒悟，他已不是被人拿在手上的感觉，而是半飘浮着看见身体四肢，不知何时恢复以往魂魄型态。
    “原来死神先生长相是这样啊！嘿欸……”恶梦吊着语尾，其它国度居民一同出现在清澈海底，但他们外表略有不同，陈时守发现主要是服装换成了礼服模样，太阳左肩上飘浮着一小朵金黄色火焰，至于小海则是灰与黑如同蛛网般尾段飘逸的服饰，他努力低头想审视自己增添哪些变化。
    衬衫与牛仔裤的混搭，是那天自己被撞死时穿着内容，原来如此。陈时守也有不用附身在生物上夺取其视点，只待在二十一号领域发愤书写的时候，但奇怪的是，他却半点也想不起来写故事时自身长相，不如说，他们死神已经不太会去留意自身，而在职场看到的同类，则是各有特色。
    本能寻找林竞蓝下落，那些奇怪的异类小孩都到了，唯独蓝不见踪影，那是种同类的安全感，再怎么说……提到“人类”，最接近陈时守自己，比较能彼此揣摩的还是只有那户人家的主人。
    “老师的实境好像比上次来时扩展了呢。”恶梦伸伸懒腰，满脸懒散的表情。
    “是呀！”太阳表示同意。
    “这里就是他的实境吗？实境真的可以进入吗？”陈时守喃喃道，这真是非常壮丽的风景，他想也没想过能看到的世界。
    “如果是鉴赏别人的实境，意外地容易呢，就像测不准定理那样，乍看无解其实是种法则，不过对人类还是很困难啦，死神先生还是别轻易好奇尝试比较好，有的实境还会以专门吞噬外来者来壮大自己的世界为特色！”
    恶梦掠了掠黑发，对太阳及小海示意准备出发。
    自己连到了什么地方和如何到达都没概念，对恶梦所说的自然不可能当真。
    陈时守只是不停将所见收入眼底。
    但如同恶梦所说的，他可能也拥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实境吗？是会像蓝的这么大，还是样子完全不同？陈时守不禁有点嫉妒，即使有自己也创造不出这种比宝石还耀眼的世界吧？和人间及二十一号领域比起来，能够待在这倒是可以少掉许多烦恼。
    “接着第一个挑战就是找到老师了，要在一个实境里找到“主人”没那么简单，还好有我恶梦带路，我和老师的实境已经很熟啦！”
    他指着某个方向，就在不远处，巨大浮岛有三分之一浸在水中，光线穿透到了海底，抬头望去水面上依稀可见，陈时守虽没潜过水，但他却没想到几乎静止的海水，能如此温暖美丽，忽然间他才发觉，眼前存在并非小岛，而是巨大的石质月亮，呈现下弦月状，既未沉没在毫无感觉海流波动的水底下，仿佛固定般难以想象。
    而且自己并未想过移动，不知不觉间却离那块巨大石月遮蔽而生的阴影愈来愈近，最后他们站在离阴影仅数步之远，不等陈时守做好心理准备，月亮下踱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捧着满是细密棱角的石头，即使阴影中并无遮蔽物，陈时守依旧不知他何时、如何来到他们面前。
    “唷，老师，今天也很愉快吗？”恶梦轻车熟路地招呼着。
    难不成那个小孩子就是陈时守评定为很难相处的林竞蓝？他战战兢兢地想将对方打量得更仔细，却发现男孩眼瞳是微微发光近乎透明的水蓝色，就像海水般空无，而面对他们也无任何熟悉反应。
    不过眉目之间确实与不太平易近人的青年有相似处，尤其从男孩一见着恶梦先皱起眉头，简直和现实里的青年如出一辙。
    “是你带了这些人来？我不是说过不许再进来了？”即使外表是孩童，说话语气和方式却和大人没两样，连那股让人退却的威严劲儿亦原封不动，然而，拿恶梦没办法这点也还是……
    “唉唷，老师麦按捏共啦，这次是情非得已，想请你协助找到这位死神先生的前女友。”陈时守当下就被恶梦踢了出来，他赶紧蹲跪下来与男孩平视，身高上理当较有优势的他，却有种被整座海洋俯瞰着，变成微生物的恐惧。
    “我是陈时守，呃，你知道的……”陈时守暗责自己没用，只要遇到认为比自己优秀的人种，过去那种被制约的强迫反应又冒出来，不用人家威吓就自动交出主导权，实际上，他也受到威吓了，对象还是一群小孩子。
    直到目前，他承认林竞蓝确实是个怪人，但是这个怪人却能命令那些真面目不知是啥恐怖大魔王的小孩做家事，就连面对自己的反应都自然得让陈时守以为自己不是死神，只是被捡回来不知如何收容的小猫小狗，不但答应帮自己找若寒的超自然包容力，而且还能建立这种夸张的实境，一言以蔽之，他比不上。
    “不知道。”对方干脆地给了铁板。
    “初次见面，我是蓝。”
    “死神先生，实境里的老师不知道现实发生的事啦，可是现在这个他才去得了二十一号领域喔，所以非得从这来邀请他跟我们一起动身不可。”
    等于是说，还要对同一个人进行第二次说服？
    陈时守望着这个表情冷淡的蓝，他实在很想耍赖摇头，但现在这模样，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要振作起来的大人。
    对，为了若寒他必须要做点男子汉的举动，至少这时候不是烦恼自尊适当时机，而且蓝应该不是坏人，从他会担心自己对外人造成伤害这点看来，他也是会替人着想的性格，而且除了被关进冰箱外，对方也无刻意凌虐自己。
    陈时守深呼吸，对蓝陈述了来龙去脉。
    “我的世界里不存在那个女人。”小小的蓝言简意赅地说，他一手抱着那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怪石头，以指尖随意划了个半圆，比向遥远不见尽头的海底。
    “老师的实境里自然是找不到若寒姊姊，不过你可以做我们有力的地球代表，而且同样是地球国度住民，理论上老师这里和二十一号领域里的人所拥有的实境碰撞过机率很高啊！就算只是擦过边应该也有通路。”
    “我不知道。”男孩低头望着自己手中尖锐的石头雕刻。
    “或许吧？”
    “恶梦特使，你要从和二十一号领域有关的实境主人那边进入吗？”
    太阳问。
    “欸，这样比较快的感觉。虽然构成本质上是封闭，终末实境中世界彼此存在着通路，只是要问主人而已，不过老师可能不记得，因为大多人为的实境都很小，能有一座城市大就已经是异数了。”
    “你是说像蓝这么大的是特例？”陈时守忍不住又看了看周围。
    “嗯，以为幻想就是把看过的电影还是漫画拿来用，是无法建立实境的，只有属于自己的素材才行，毕竟实境强调排他特质，想用别人的幻想来充数也没办法。比如说，虽然实境是彼此穿透的平行世界，但在这么大的地方去注意一个瞬间通过的铅笔盒也有困难之处。”
    恶梦抱胸苦恼道，对于他说的内容陈时守完全没有头绪，只知道实境这个名词完全无法捉摸，别浪费自己的心力去跟着苦恼比较好，毕竟就算死后化为魂魄，他也没因此多出一倍智力。
    “既然这样就用你们自己的方法找吧，别打扰我。”蓝冷淡地下逐客令。
    恶梦忽然抓住蓝的双手，用一种自信又亲密的感动表情面对着男孩。
    “不要紧的，老师的梦我全都了如指掌，就算你不记得细节，我还是能把那小到要用显微镜的交集找出来。”
    “放开。”手里还拿着物品因此动作不太灵活的男孩明显地感到困扰。
    比起眼睛，恶梦唇瓣无声地开阖着，霎时有了答案。
    “桑奎亚那……奥古斯丁……不，应该是那个……”
    雾紫大眼缓缓张开，映着蓝稚幼平静的五官。
    “那个人的实境，能够到达二十一号领域，还真是意外哩，我想应该押对宝了。”
    “谁啊！”问出口的不是太阳，而是他肩上的小火焰。
    “呼呼，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目前还是想办法早点进入二十一号领域，其它等到了那我再找机会说明。”恶梦将食指抵在唇上，故作神秘道。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陈时守依旧担心，就现在情况而言，他是个只能随着人家说一就不二的二十一号领域叛徒，即将从莫名奇妙的途径返回，谁知不会半途又杀出其它匪夷所思的怪物？
    “没有意外的人生还真是无聊呢！就像捉迷藏没有鬼一样，太阳殿下，影儿，赛巴斯丁，死神先生，放心吧，就算最坏打算也有完美结局可能性，我们不试着走下去看看是无法知道的。”
    恶梦拉着蓝的手，就像是要去野餐般轻松，看着他的快乐模样，连死神也感到心情不是那么沉重了。
    也是，有这么多即使无关利益还是一起走到这里的同伴，他应该要具备信心，继续面对未知的故事。陈时守环顾着众人，他好像代替了总是被小孩子包围的蓝之位置，目前只有他是大人形貌，即使如此，将自己从无痛的寂寞中拯救出来，却是自己以外的存在，这点他依然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