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9 第二章 得到理由的冒险者(下)


蓝回到家中后,除了负责看家的太阳外,客厅还多了个小女孩,他们彼此隔着一段距离坐着,不曾打开电视,像是漂亮玩偶般安静地待着,即使是蓝有时也会觉得这些国度居民的举止近乎恐怖,但稍微细想人类感到无聊的数小时,对他们而言却是连眨眼瞬间都远远不及,对他们的动作也不特别大惊小怪了。
    小女孩名叫林静海,外表而言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但由于“太阴”某个力量强大的国度居民寄居在她心中,精神层面她却是不折不扣的国度居民,因此恶梦总是用强调身分似的口吻唤她“影儿”,仿佛某种禁忌的警告。
    这些国度居民之前皆在蓝工作的幼儿园当同班同学,之后也约定好要上同一所小学,因此暑假期间原本是碰不着面的,但是对超自然存在的国度居民,这些仅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小海就是太阳的影子,从哲学方向思考,或许具备了相对太阳光明本质的强大负面,也能说是威胁性非常强的存在,然而她当下却打算以普通人类之姿成长,住在原生家庭中,不知是否接到了通知,当蓝打开家门踏入时,他们立即有了反应。
    太阳露出了微笑代表迎接,蓝将玻璃瓶以稳定手势放置于桌面,好让陈时守能环顾众人,小海直到蓝走进来,才舒展五官动了动淡淡眉毛,转头注视着他,却对桌上的眼球视若无睹。
    恶梦敲敲桌面,表情是“你看吧”。
    “老师找我?”小海无神大眼并不能作为揣测对象,因此面对这位国度居民,事事都得以言语交代得清楚明白,但蓝并不认为小海是特别难教养的孩子,以人类标准看来,她是早熟得过份乖巧了。
    “是,这位是二十一号领域的死神陈时守先生,我们和他有事想问你。”
    “只有两颗眼睛,遗骸吗?”小海十分难得地掀起上唇,露出小小的笑。
    “嘛……说是遗骸也没错啦!不过二十一号领域的人在现象界不物质化,所以只好附在生物上。”恶梦躺靠着沙发,后肘架得老高,把小脚翘在茶几边上,懒洋洋地说道,今天的劳动对恶梦来说已经超出了平均值。
    “老师要问什么事?”小海凝视着蓝,既不以被漠视为困扰,又不会对漠视他人有自觉,便是太阴这个国度居民的特质了。
    “毕竟我不太暸解其它国度,但恶梦说你可能看过二十一号领域的死神执行任务的情况,有个叫若寒的女性失踪了,小海,你记得自己看过能联想到我所说的任何线索吗?”
    话是如此,但蓝却觉得天马行空的问句,真要有精准回复也过于匪夷所思。
    “二十一号领域……那是什么?”小海皱着小鼻子疑惑地反问,原本还自信满满的恶梦,枕在掌缘的手滑了一下。
    “喂,影儿,你不会在地球待了这么久,这些家伙这么明显的活动情形都没印象吧?”恶梦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张大的眼睛和嘴露出像卓别麟般的夸张表情。
    “地球时间也才十二年,哪里久了?”
    小海蹙着眉毛冷冷否定。
    太阳温和地打断了两边对话,提醒道:
    “领域的编号是诸国会议后才决定的,确实在我的影儿来地球之后,她就算不知道也属自然,毕竟是敌对国。”
    “如果是这个眼球异形看过的东西,我是知道。”小海指着陈时守,然后将指尖转向墙壁,粉刷成雪白的墙面无端浮出人影,看曲线图形像是中长发的女性。
    每个人都有影子,都会做梦,也透过遗传深刻地将光与热的原始记忆刻划在本能中,因此这些国度居民的力量无疑是巨大的,特别他们又身兼领导身分。
    影子随着小海指点变化着,一会儿像是走动,一会儿停留,众人等于观看着漫画般的黑白动画,陈时守对自己庆幸着她身边不曾有人牵手的意念感到几分羞惭,正当他强迫自己专心同时,影子似乎被某个原因吓着了,摇晃着手臂连连退后几步,仿佛雪白墙壁上另一种无形怪物正逐渐逼近,忽然影子抓住自己的前胸颤抖着,在往前仆倒同时黑影忽然消失。
    小海面无表情地侧转上半身回头。
    “老师,影儿好像找到若寒的影子了,看来攻击她的敌人没有影子呢!”
    恶梦恢复了慵懒坐姿道。
    “为什么若寒的影子不继续显示?之后的情况呢?”蓝问着。
    “因为灵魂消失就不会有影子,在现象界。”小海很勉强地解释着,看来若是蓝以外的人,她便完全不想说话了。
    “要跟着找她的变化也可以,但就不能从这里继续找。人类是不能接触那里的,大部分的国度居民也是。”
    “那里是二十一号领域吗?”蓝想起了之前听来的种种,除了死神本身提及的规定,对于二十一号领域面貌依旧神秘无比。
    “不,是“终末实境”。”小海垂下睫毛,双手垂放大腿毫无感情说道。
    对于她所提及词汇,蓝和陈时守毫无头绪,但太阳与恶梦却若有同感地点头。
    “噢,说得也是呢!”
    接着,大概知道蓝和陈时守绝对不可能听过这些知识,恶梦干脆主动讲解起来。
    终末实境是个广大虚幻空间,有如宇宙真空般包容着各种国度居民各自创造出的单一实境,其中自然包括了地球部分的杰作,但所谓实境并非是某种能自由穿梭的亚空间,恶梦选择了富含哲学意味的Ultimate Reality一词来形容,也就是终极的真实,是自有永有的,和梦境也有某种性质上的差异。
    终末实境很开放,各实境就浮游于其中彼此交错穿梭,但由不同个体所创造的实境本身却是封闭世界,建构在无法囊括的幻想之中,从而表现了创造者的本质。但其根本法则是,实境和现象并不相通,而愈是依赖实质的国度,和终末实境的鸿沟就愈广大难越,至少在地球层次上,让居民们同时经验两者的可能性尚不存在,也就是说,要不就是在现实世界,要不就是在实境,真正严格的定义上不承认穿越这回事。
    “我不想去实境。”小海闷闷地撇开头。
    用不想而非不能,呈现小海是意愿上的拒绝。
    “为什么,由你来找是最快的啊,如果要我从梦境慢慢逛,太多扰乱的信息啦!”恶梦他们一谈起国度等级的话题,即使是蓝都只好抱持着顺其自然的心态,等待着结论。
    “即使不是每个人类都能创造实境,到终末实境还是可能遇到姊姊……”
    小海看着前方,眼泪溢出眼角,她瞬也不瞬地坐着。
    “人类的身体自己这样反应了,只是想到那个人而已。”
    “你怎么了?”陈时守虽然搞不清情况,但还未笨到分不清小海也是特殊移民的身分,只是看着小女孩哭泣,还是下意识关心道。
    “小海的姊姊以前上吊自杀了。”蓝平静地代替她解释。
    “可是,如果是到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实境,能够见到想念的人不好吗?”
    也许蓝的想法不是这般,至少陈时守就认为,普通人应该都会这样期望吧?不过明明常到人间工作的自己,却比大禹还冷感,没资格说这句话,曾经认为只是思念不一定要再度见面,阴阳两隔只是带给彼此痛苦的这种英雄式想法,说不定只是掩饰自己胆小事实的借口。陈时守默默想着。
    “现实的她死了就是死了,实境里的是一直都存在那里,可是那不是我认识的姊姊,而她也不会意识到我。”出乎意料地,小海口气强烈地反驳了。
    “啊,这个我知道,有些实境主人会用“现实或梦境记忆”作为架构实境的材料,所以看起来进到实境里可能遇到对现实很有概念的角色,说不定还有熟人呢,可是那就像拷贝有缺陷的档案,那里的存在只是对这种乍看相似的假象有辨识能力,永远不会是原来对象在对你做出反应。”
    恶梦带着怜悯语气开口。
    “但是对自尊远比地球居民高不知多少倍的其它国度,我们没办法拿这当替代自我安慰,影儿也是,太阳殿下也是,否则他就不需要千里迢迢降临地球了。死神先生,说不定你也有自己的实境呢,可是就算你死了,也没因此就进到你的实境里,很不可思议吧?”
    其实陈时守已经习惯不去质疑了,某方面来说无知也是种幸福,因此对恶梦这番话,反而没有小海直接让他看见若寒之影被袭击的画面要有冲击性。
    “不过也可以说,就是因为是会变化的生命,才能存在彼此的交会,人和人,其它和其它,只有本质的实境,是不可能如此有趣的。”恶梦伸手递去手帕,优雅得像个英伦小绅士,可惜小海已经不给面子地要太阳将他手边的面纸盒传过来,三两下擦干了泪痕。
    “我能理解我的影儿在这点上的坚持,因为各自有所爱的人,所以我们才不打算彼此融合,我也并不想在终末实境中接触这种错觉,即使不会被迷惑,心情上还是会受影响。”太阳徐缓地说出他的感想,两个国度居民都如此表态了,蓝不禁认为那个终末实境着实危险。
    就恶梦时常冒出的胡言乱语中,也曾提过挂名给自己的实境,但蓝始终不打算问恶梦这方面的事,光是被偷看自己的梦已经够让人不高兴了,他不是那种会回问“好看吗”的类型。
    会想要去理解本质,这种行为本身便是种污染,蓝并不觉得覆盖上解释就达到了解,被坦白地告知不可能到达,反而能安心放下。
    换种说法,蓝也是那种从不求神问卜,从预兆中窥探未来,或者透过改变自然生理状态,透过癫狂来取得神灵附体启示的人,不相信对生活无益之事,即使被绝大多数群众公认有真理特质的文化领域,诸如宗教或极端的哲学之类,骗子和狂人身上最常弥漫真理的芬芳,但蓝总认为就是这样社会才变得乌烟瘴气,不外乎人人都相信自己的真理胜过别人的。
    自己洞见本质,他人则是假象,这是战争和语言永不停止纷乱的缘故。
    那还不如相信家庭种水耕蔬菜比较健康或者用黄豆粉代替洗碗精这种事。
    “总之,至少影儿确定若寒已经不在世界上了,虽然还有其它可能,目前看来最值得调查的是二十一号领域。”恶梦也是那个最早说出若寒遭死神盯上消息的人,但到底事实真相为何,不经过一番验证还是未知数。
    “所以,若寒她死了吗?”陈时守涩涩地问。
    “被死神拿走灵魂的人类下场会如何,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不过以人类的规矩,身体还没不行前,也能说活着对吧老师?”
    恶梦转着紫色眼睛,在场的国度居民表情不一,只有捉迷藏这种游戏时常是从恶起头,因此他们也习惯等结论出现后,再下决定。
    “二十一号领域,是个不先死过就无法进去的地方。”他只能呆呆复诵自己当时来到那处地方时,尚摸不清楚头绪而接收的话语,即使对于现在的陈时守,写书倦怠时看见自己所在的异界,最快浮现的定义也还是这句话。
    “那就去二十一号领域吧!”太阳忽然用悠扬干净的声音说道。
    “你不是很想让若寒姊姊回到人类世界吗?死神先生,如果恶梦特使发现的消息没错,或许她现在就在二十一号领域。”
    “太阳殿下说得不错,这种作法要直接多了。”恶梦点点头,大表赞成。
    “殿下,可是地球的领域您还未进入过,不知对我们太阳国度有无影响,不如让老臣代替您前往,区区找人劳驾到太阳殿下实在太……”灰猫在旁边唠叨地碎语,太阳站了起来,走到电视前,众人因他的举动而转移注意。
    金发男孩自然地流露强烈领袖特质,顿时这提案似乎已然成形了。
    “无妨,若是担心赛巴斯丁你就跟着我好了,恶梦特使,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前往比较妥当呢?”
    “太阳殿下若想亲自出马,自然非得由我恶梦带路不可了,只是以老师而言要用现在的样子跟我们同行有点困难呢,我们要走的路连对死神先生都是种考验,不同族类要考虑到的细节实在太多了。”
    蓝听闻此言很快地开口:
    “若是我去不了,你们自己去办吧!”
    “厚,就知道老师你没良心,动不动就想摆脱我们。”恶梦叉腰不客气地指责。
    “原本这种事地球人就没什么插手余地,如果是现实能帮上忙的,我也无话可说,但既然是去异世界,那就没我的事了。”蓝看了看陈时守,自从若寒的事有所确认后,他不再急吼吼地只抗议着要走,却因此变得沉默许多。
    “冲着你这句话,我一定想办法让老师你也去二十一号领域!”恶梦不知为何非常积极地苦思起来,蓝白了他一眼,径自去泡了壶热桔茶配上点心,主要是为了奖励看家的太阳,以及为了回答问题专程到了他家的小海。
    不过,当蓝回到客厅时,短短的五分钟之内,所见景象就炸翻了锅。
    “老师,我刚为求保险又问了一次,影儿却说你不去她也不去,还说要回家画图!”
    恶梦在凑近小海打算说服她时一时大意踩中了赛巴斯丁的猫尾巴,加上小海硬是拒绝并退开的举动,却因此大意绊倒,太阳虽适时伸出手接住她,但两方都是一脸怪异反应,而此景让赛巴斯丁看到,更是惊恐地变成人形扑过去要分开两人,肥满身体却卡在沙发与茶几间动作不稳,将陈时守硬是撞飞到角落。
    以上,是蓝一瞬间就判读出的乱象,他下意识地抽动了嘴角。
    “都给我住手!”
    弄巧成拙的赛巴斯丁,反而一并推倒了太阳和小海,导致小海不得不趴在太阳身上,她苍白五官上终于浮现近乎生气的表情。
    蓝赶紧放下托盘,将小海抱起来,好让被当成肉垫的太阳也能起身,小海一接触到蓝即紧紧抱着他不放,并且用敌视目光扫射着众人。
    “恶梦,不能强迫小海做她不想做的事!”蓝威严地命令着,恶梦嘟着嘴捡回精神和形体都已经伤痕累累的眼球死神。
    “好嘛!可是老师你最好也和我们一起去,否则我们都是其它国度的存在,到时候万一被人家质疑也没立场呀!”
    “死神不是算在地球以内吗?”蓝这样表示。
    “毕竟是二十一号领域的人嘛,万一临阵倒戈我们也很难交涉,还要顾及太阳殿下的名誉,毕竟我们只是来访地球而非侵略,所以还是得要有现象界的人类代表,比起跳槽的死神原本就被侵犯的人类社会一员来发起控诉也比较有力呀。”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陈时守强调这一点。
    “非自愿□□控的呢?”
    “目前为止并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真有趣,死神先生不觉得你所谓的三项能力是遭受操控的证明啊?”恶梦笑得差点被桔茶呛到,他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爬到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好像给马套上辔头,给牛上犁具是同样意思,让你失去方向选择权而已。”
    陈时守无话可说,恶梦靠在正想推开他的蓝耳边继续说着话。
    “总之,人家如果看不到老师亲眼面对二十一号领域的表情,我会可惜到连饼干都不想吃了。”
    “恶梦你这--”蓝听见他自承的不良动机,正要开骂当下,恶梦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手掌蒙住蓝双眼,不知施了什么手脚,后者软绵绵地倒下,直到完全歪倒在沙发上,恶梦才慢慢撤开了手指。
    “恶梦特使?”太阳担心地看着不省人事的蓝,不知恶梦忽然间对他施加何种影响。
    “没事,我想到好方法了能够一起走了,各位先往老师的实境移动吧!从那里会合后,我会找到去二十一号领域的路。”
    恶梦充满自信地许诺。
    “是上次诸国会议地点吗?”太阳颌首,拿起装有陈时守的玻璃瓶,对守在蓝身边的小海伸出手,她迟疑片刻才搭上太阳暖和的手心,至于赛巴斯丁则像孟克的呐喊画作般扭曲不已。
    陈时守只感到不可思议的轻松感包围而来,一瞬连意识都仿佛浸泡在发光的金色溶液中,失去判断所有的标准,自己,消失了。
    明亮的客厅中,只见沉睡的青年、小女孩以及脚畔同样趴着的灰猫身影,构成温馨平静的图画,从桌缘滚落的玻璃瓶落在地毯上,里头的内容物虽是眼球,但瞳孔处已不复透彻光泽,覆上了白膜般的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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