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

又一次的，我看到了一位母亲的表情，看到了骄傲的明珠郡主，张扬的明珠郡主作为母亲的表情。
    曾经熟悉的，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疼惜、紧张、爱，我看到了，还有内疚与悲伤，对我。
    这个泪如雨下的女人，颤抖的双手摸着我的头，我的脸，使我哪怕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个眼神炽热的母亲，她刚刚，是如此冷酷地送走了自己从小爱到大的洛茗倩。作为她的女儿，究竟是生活在天堂还是在地狱？
    不是女儿，便是仇人吗？
    “我来晚了，孩子，我来晚了，我们母子三人，甚至不能团聚了。”她心中隐藏了那么久的悲伤此刻终于在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已经不像以前的沈兰华。
    原来，她的悲伤，只有比我们更多，不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
    “娘。”我抱着她，轻轻地开口。
    家破了，人亡了，夫君和儿子都没有了，我是她唯一的寄托，唯一的亲人了。
    我还能做什么？
    她微微一震，抬起眼来望着我，”你不怪娘？不怪娘十五年来都认错了女儿？”
    我摇摇头，“你爱的是你的女儿，那么你其实爱的就是我。你那么爱倩儿，因为你以为她是我。”
    一提到洛茗倩，她的表情瞬间有了一丝苍白。
    我心中叹一口气，原来，她并不是我刚才想的那么决绝，亲情并不因为突然发现真相而能说消失就消失。
    感情是一个有惯性的东西。
    此刻的她，仿佛比几个月前老了十岁。
    “夫人，大小姐，我们不要站在这里了，刚才我们已经引起了太多的人注意。”许久没有说话的李平儿说道，我几乎都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她正眼中含泪地看着我和娘。
    这个女子，也有她自己的感情原则的。
    “刚才是你推了我吧。”我静静地开口，问道。
    “是我。我，我，我是一时着急，就。。。请大小姐原谅！”她低下头去。
    我又叹一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担心我。”
    “娘，现在我们去哪儿？”我问到，还有一句话想问却没有问出口，洛茗倩和白碧歆，我们就这么丢下他们了吗？
    “去哪儿？”她茫然地重复着,还沉侵在对洛茗倩的思绪中。
    “啊，对，我们，我们是要去薛城。”她突然清醒过来，一瞬间，她又成了无往不利的明珠郡主沈兰华。
    “娘。”我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我们今天还是不走了，先回客栈整理一下，明天再走吧。”我提议到。
    明明放不下洛茗倩，心中还有牵念，刚才又何必那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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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我被身边的呻吟声惊醒了。
    我翻身坐起，直觉性地伸手摸上身边睡着的娘的额头，好烫！
    我跳下床，点上灯，地上睡着的李平儿被惊醒了。“怎么了？”她立刻爬了起来。
    “娘亲病了。”我急急说道。现在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生病啊！
    李平儿披衣走到床前，惊叫了一声，“夫人，夫人怎么会突然病了！”
    我懒得答应，这个问题简直一点建设性都没有。
    我翻着他们带来的包裹，问到：“可有带什么药？”
    李平儿声音已经带了三分哭腔：“没有，夫人带的唯一一瓶药就是去年赏的西域贡药，已经给你了，说是治伤口最好的，当时那种情况也不允许我们带太多药物。”
    我心中一紧，我虽然猜到沈兰华划花我的脸是为了保护我——毕竟逃亡在外姣好的容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如此煞费苦心还是令我心情复杂。
    “你去麻烦掌柜的帮我们请个大夫，我留在这里，快去。”我吩咐到，将毛巾弄湿放在了她的额头上。这个办法管不管用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多打把握，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别的，我到这个世纪后还真的没有发过烧，要我说退烧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打针。不过这显然是个笑话。
    “好。”李平儿答应着正要走。
    “等着。”我叫到。“不要惊动太多人，还有，”我咬了咬嘴唇，“不要动不动就说要最好的大夫什么的，与我们现在伪装的身份不符。”
    “奴婢晓得。”李平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落魄了，我们在被追捕。我们洛家的人，曾经拥有的，一去不复返了。
    我看着李平儿走出去的身影，眼睛忽然涩涩的，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大哥和爹爹。洛家的人。心中有很强烈的一种感情，强烈到我想忽略都不成，那是我从宫中逃出来就一直在生根的一种感情，那是，恨。我控制不住它，它一直在生长，在发芽，如果有一天我被它控制了？我不敢想。紧握着拳头，殷翊，你现在过得很志得意满吧？
    “倩儿！”沈兰华突然叫了起来。
    “娘。”以为她醒了，我俯身过去，却发现她不过是在说胡话。
    倩儿。
    这个骄傲的女人，在梦中叫的都是这个名字。为什么不能承认呢？
    “倩儿！”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迷乱，紧紧抓着我的手。“你知道吗，当琛儿最后告诉我一切的时候，我有多愤怒！他们骗了我十五年，利用了我十五年，我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十五年！”
    “娘。”我轻轻地摸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
    “所以我不能爱你，不能爱你。。。。”她喃喃地说，眼神空洞，渐渐又闭上了眼。
    “大小姐，大夫来了。”李平儿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的大夫。
    我冲他点点头，让开。
    他作了个揖，开始把脉。
    “怎么样？”我问到。
    他却只是皱着眉，半晌才说道：“病人年纪已然不轻，最近似乎有什么特别重的心事啊，郁结于心。再加上旅途劳累。。。。”
    “你就说到底怎么样吧！”我不耐地打断他，好还是不能好？
    “病来如山倒。这个病说到底还是心病，压抑了太久，现在看来，这三天若能过就无什么大碍。”那大夫还是慢吞吞地说。
    我出了一口气，微微放了心。“平儿，送大夫出去。”见他开完药，我吩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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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特别是你身边亲人病卧在床时。
    两天了，我和平儿每天按时帮她服药。但是，我看一眼娘亲安睡的脸，心中的不详感越来越重，她，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医生说这是心病，我知道她的心病是什么，也暗暗地让李平儿出去查过白碧歆母女的下落。可他们两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找。
    “倩儿。”只听娘亲又叫到。这两天，她在神智迷糊中反复叫着这个名字。
    以为她又是在说梦话，我并没有说什么。
    “倩儿。”她突然拉住我床边的手，又叫到。
    我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看她。她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带笑。笑得竟有一丝不真实。
    “娘。”我笑着叫到。
    “那药可要天天搽啊，女孩子脸上留疤可不好。我的倩儿，还要嫁个好人家呢！”
    “恩。”我脸是带笑，心却一点点往下沉。老夫人去的那天，我在场。我实在太熟悉她此刻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回光返照。
    “我曾经以为，我和我的女儿是天下最好的母女。”她伸手摸着我的脸，轻声说。
    “我们是最好的母女啊。”虽然知道她的“曾经”指的是谁，我还是笑着说。
    “我以为，我会看着我的女儿长大、出嫁、生一个跟我很像的小女儿。”她微笑着说，眼中是无限的向往。
    “恩。”我答应着，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倩儿，要记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活下去，无论好坏，都要活下去。”她突然捏紧了我的手，说到。
    “恩，好好活着，不论好坏，好好活着。”我点点头，誓言般的重复到。
    “我累了，想睡一下。”她笑着，看着我。
    “妈妈，我爱你。”我点点头，轻轻地说，在她眼睛闭是的一霎那，泪水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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