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

今夜，德禹殿，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进行。殿内钟鼓喧天，丝竹震耳，五彩的宫灯迷绚着人的眼睛，百位佳人，千盏美酒，觥酬交错间，谈笑风生的众人隐含着多少心思？
    荣华富贵，纸醉金迷。
    然而，此时站在花园里的我，对殿内人间极致的绚烂并无多少关心。
    我在等一个人。
    遥看着德禹殿透出的华彩灯光，我对着已经冻到麻木的双手哈着气，今日的宴会何时才散？
    欣喜于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皇上龙心大悦，当即决定在晚间来一场家宴，让众儿女欢聚一堂，承欢膝下。于是急召众王爷进宫。至于关于九爷一个月内不得入宫的责罚，他老人家不提，谁还会再去提起呢？所以，由于万葆庭而起的这场冲突，至此算是过去了。
    伸手轻轻感受着袖内那张信笺略带坚硬的质地，我又一次望向德禹殿，是的，我很急，很着急。急得已经等不到吴越来找我，而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有那么多的话需要述说，有那么多的感情需要表达，当然，还有我心中的那些不解。
    我很想见他。
    今日的宴会又仿佛特别的正式。平时，由于我常在丽贵妃处走动的原因，宫中诸人见我都恭敬有礼，就算一些个份位并不低的妃嫔，见了我也是和颜悦色。这样的宴会，我要偷溜进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今晚我想进殿时却遭到了阻止。
    “你不能进。”一个面生的太监拦住了我。
    “公公，是丽贵妃娘娘让我来给个东西，您看。。。”我陪着笑脸，希望他能放点私情。
    “你有紫玉牌吗？”他斜着眼，打量着我，并没有因为丽贵妃三个字而放低姿态。
    “紫玉牌？”我有点傻眼，那是个什么东西？
    “今晚皇上家宴，没有紫玉牌的人一律不准进去！喏，你看。”他指着一个端着菜正要进去的宫女，“她腰间挂的就是紫玉牌。”
    就这样，我被拦在了德禹殿外。
    夜已经深了，而这华丽的表演似乎还没有尽头，我咬牙看着德禹殿，又恨又冷。真是皇帝老儿一高兴，众人都要陪着乐呀。是谁平日里老说要与民休养生息，勤俭治国的？这样的大摆宴席，酒池肉林，闹到三更半夜的，有哪点休养了？有哪点勤俭了？可见都是说说而已！
    突然，殿前廊上一阵人声哗动。一个太监跑出来说了什么，顿时有七八个太监往殿里抢去。
    怎么了？我踮脚抬头观望，皇帝发红包了？难道这就是今晚不准随便进殿的原因？怕人多了抢不过来？
    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叫起来：“九爷醉了，护送回府！”扮着话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半扶半抬地拥了出来，四五个身型强壮的太监围在他周围，扶着往宫门而去。
    醉、醉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群咋咋呼呼的人，要我等着，说来找我的人居然醉了？！
    “六爷醉了，护送回府！”又一阵忙乱，那个书呆六王爷也被四五个人拥了出来，他到没有醉到人事不知，边踉跄地走边嘴里呼着“九弟，九弟。”很着急的样子。
    都醉了？我有些傻眼地看着，却再也没有王爷被送出来。
    “哎呀，不行！”我心中暗暗叫糟，我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为什么？不就为了见九爷，哦。不对，是吴越！可不能放他这么出宫！
    心中主意已定，我抬腿就要追上去，这个吴越，看我追到了怎么整治你！
    “起风了。”一声悠悠的男声响起。如一汪清泉，清明而温润，而且，还带着三分熟悉。生生拦住了我迈出去的脚。
    这是？我收住脚步，透过一株盛开的腊梅望出去，一个瘦瘦高高的侧影立在一株梅树下，白色的大毛披风迎风微微地起伏。说出这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他转身要走，却正好使正面朝向了我。
    居然是他，那个在上次皇室家宴上惊鸿一见的永安侯容琰！在这样的夜里，他一个盲眼之人，独自在这里做什么？
    他微微一愣，冲我的方向朗声问到：“谁在那边？”
    被看到了？我的一个反应。可是一想不对呀，他是看不到的嘛！难道是我动静太大？
    “我说容琰你是背后生了眼睛不成！”一个带笑爽朗的声音从远处响起，那声音真是分外的熟悉。一个着黑的身影步履翩翩地踏雪而来，手中转动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我知道那是什么，一把四季不离身的白色扇子。
    五爷。
    大雪天带扇子。我直觉性地摇摇头，更直觉性的，是想溜。
    五王爷，惹不起，惹不起。
    “若是身后有眼睛我倒宁愿它生在前面。”容琰淡淡的说，既点出了失明的现实，却又并没有为此怨天尤人。
    淡定。
    “容琰。。。”五爷沉吟了半晌，终没有再说什么，和容琰一道静静地站在那里，在等着什么，在盼着什么。
    有人愿意在雪地里装深沉，原本我也没什么意见，可如今我心里着急要追人，他们两人却站在那里不走，我一出去，势必惊动他二人，这到使我踌躇起来。容琰不一定认识我，碰到也无妨，但五爷，自从那日他将我赶下马车，我是十分不愿跟他打照面的。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果再不走，就肯定追不上吴越了！我一狠心，猫腰踮着脚走了一步。
    “咯吱。”尽管我特意放得很轻很轻，但却忘了在雪地里，脚步声会是多么的明显！
    五王爷和容琰同时转过身来！
    “谁。”五爷的声音。
    我感到头皮发麻，却不得不慢慢地转过身来，伏身跪下：“奴婢见过五王爷，见过永安侯。”冰凉的感觉顺着膝盖渐渐贯遍了全身。
    等了好一会。
    “是你啊。”五爷淡淡地说。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
    响起鞋走在雪地上的声音，一双黑色厚底靴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托起了我的下巴：“你，怎么又在我的路上呢？”
    我被迫仰起脸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更有点莫名其妙，我在他的路上？我承认我们目前站在同一个地方，如果非要说，这也勉强可以算是一条小道。
    但是，就算是我不小心站在了“他的”路上，何来“又”之说？
    他的脸本是微微带着笑的，此时，我无辜的表情却仿佛激怒了他，一阵张狂的怒气如乌云，瞬间迷布在他的脸上。他的手突然捏得我的脸颊生痛。
    “你做得好呀！”他竟是咬牙切齿吐出了几个字。
    很痛！这个疯子！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挥手打向他的手腕，希望他放手！
    无奈他的手指却像是在我的脸上生了根，任我两只手使劲拍打他的手臂，手腕，都难以撼动分豪。
    不放是吗？我的倔脾气被挑了上来，将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他虎口里去。我看你放不放！
    他果然吃痛，手松了松，一不做二不休，我一口咬了下去！死死地咬了下去！
    姑娘我痛的，你也要给我同样地痛！
    五爷手一挥，那力量使我向后一仰，腿一歪，坐在了雪地上。有淡淡的血腥味留在口齿间，五爷的手见血了。
    我眼带挑衅地看着他，大有豁出去的架势。王爷，有什么了不起？我要高兴，嫁一个给你看！
    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他定定地看着我，脸色变幻不定。
    “又撒泼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却是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撒泼打人是会的，使计致人于死地是会的。为九弟写奏章，使他重回朝堂你也会。到底，你还会什么？”他看着我，那声音仿佛离我极近又仿佛离我极远。
    原来是为这个！
    我以为九爷能重回宫中是因为皇上高兴，却不想，还有那一道奏章的作用！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心中的对他的气，很奇异地消失了。又撒泼了，这四个字，莫名地使我忘记了怒气。这个人，其实是比我更留恋那个死丫头和死小子的故事的吧？
    “你走吧。”又过了好久，五爷冷冷地说到，“晚了，已经晚了，风已经起了。”
    今天晚上，风很大吗？人人都在说起风。我有些疑惑，但却没有表现出来，看他一眼，转身往文华阁走去，吴越此时怕是早就出了朝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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