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

我揉揉脖子，伸了个懒腰。想了想，书斋生活是很容易使人眼睛近视的，于是放下笔，走到窗前看风景。
    已是深秋时节，扑面而来的风有着丝丝凉意。院子里静悄悄的，满院的花草虽多，却没有什么名贵的品种。菊花正在招展，开得很好，平常的好，小家碧玉。
    这样的景色，我一瞬间有些闪神，仿佛回到了念初院。只是一瞬间。因为这里，是皇宫。
    那日皇上家宴后，我如约留在了皇宫中。但情况却跟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丽贵妃没有将我留在飞鸾宫，而是隔天将我送到了文华阁。
    文华阁是皇宫内的藏书阁，年代久远，据说是当今圣上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具体多少代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古人的事儿了，我算那么清楚做什么——的皇后主持修建的。在这一片由明黄琉璃瓦为主色调的皇宫建筑中，文华阁独树一帜，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又是据说，这喻意了黑色主水，以水压火，以保藏书楼的安全。
    这个文华阁，我初见已是有点惊异。原因很简单，它根本就是模拟了故宫文渊阁的样子，连名字都取得相似，黑色的寓意也一样。这不仅使我对那位主持修建的皇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然而在文华阁中查遍了皇室资料，竟属她的资料最少，且仅有的资料也满篇在说她的美貌、贤德，关于她的身平竟是交代得含含糊糊，仅仅有一句看来有些异样，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竟是因为军功入宫的！虽然那时是盛朝初创的时期，崇尚军功，但怎么看来，史书上的这一笔也显得不一般。那一位文华阁的主持者，是怎样的一个传奇女子？
    是的，看书、认字，查阅我感兴趣的皇室资料，就是我这近两个月干得最多的事。有时我不禁在想，丽贵妃所说的要我学点东西，难道就是多看书多识字，脱掉半文盲的帽子？那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已经完全合格了，完全可以去见九爷了，完全可以跟他白头到老了。
    这里的字我本就可以认个大概，这两个月下来，不仅读书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还能写了——虽然开始的时候写得有点惨不忍睹。但是后来，丽贵妃不知在想什么，老是送一些类似于我们那里的佛经之类的东西要我帮她抄，且那个字体我一眼就认出是九爷的，我的字也就渐渐练得像样点儿了。敢情当年九爷的字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文华阁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枫树，华盖如亭，深秋正是其叶红于二月花的时候，火红耀眼，总算为这冷宫般的地方添了几分贵气。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正走到那棵枫树下，她一抬头，正望到了窗口站着的我，她张扬开笑脸，冲我挥了挥手。我也笑了，大声冲她喊到：“梅姨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糖心脆皮糕！”
    “哎呀，等着，我回来了！”闻言，她大呼小叫，撒腿向屋里跑来。
    我笑着离开窗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屋，一个梳着假髻的女子正垂头做着针线，听见声响，嘴里问到：“如此吵嚷，可是宛纤那丫头回来了？”
    我走过去，拿掉她正补着的一件外套，笑到；“正是呢，梅姨别做了，一起来吃糖心脆皮糕，留了那么多，可别白白便宜了那小蹄子！”
    “你呀，”梅姨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皱眉到：“可别要跟那丫头一样疯疯癫癫的，我照顾一个就够头痛了。”
    我伸手扶平她皱着的一双黛眉，轻声说到；“也不过比我大了十岁而已，在我家乡啊，这种年龄我可只会叫你姐姐，哪会叫姨。整天不笑笑，自己把自己往长辈路上赶呢！可惜了这副花容月貌，辜负了这似水流年。”
    她怔怔地看着我，一双剪水秋眸流转着迷迷蒙蒙的雾气，仿佛我的话触动了她的某段心事。半晌，她幽幽地说：“我的流年，早就不在了。”
    不过25岁而已。我看着她起身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这就是皇宫，如果没有能一朝选在君王侧，再多的美好也不会有人知道。
    其实我一直有着疑惑。梅姨——汪梅如，现在的样子，见过的人也很少不赞叹的。在我看来，与这后宫中公认的第一美人丽贵妃相比，她也只有因为年轻上好几岁而显得更加出色是。那么，在她更为娇艳的几年前，是什么原因使她仅仅只被安排在这不是冷宫，却如同冷宫的文华阁？
    “梅姨，我的糕呢！”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宛纤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吃的。
    我和梅姨对看一眼，都笑了。
    “今儿又和瑶苓谈论了哪位王爷呀？”梅姨递给宛纤一块糕，随口问到。
    “多了。”宛纤口里塞着糕，含糊不清地说。“五王爷，九王爷，十一王爷，恩，今儿个，可连十王爷都说了呢，因为他今儿刚好入宫，上午瑶苓还给他奉了茶。”
    她口中的瑶苓，是跟她最为要好的一位姐妹，自小一快儿进宫，分在一处，感情最是好的。后来，瑶苓因机缘巧合作了御前奉茶的差，有了见各位王爷的机会。小女孩儿心性，宫中的宫女，特别是那些个年小的，总是对长相俊朗、大权在握的各位王爷充满了迷恋，天天凑在一起讨论他们的喜好、一言一笑、甚至于家中妻妾。总盼望有朝一日，邂逅拉，一见钟情拉，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拉，典型的灰姑娘情结。宛纤也不例外，而且因为有了瑶苓这个第一手情报人，她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掌握哪位王爷又穿了哪件衣服，换了一把扇子之类。在跟她同龄的小宫女中很是得意，所以对每天跑一次瑶苓那里乐此不疲。
    “哦，连十王爷也说了，不嫌他胡子不好看了？”我拈起一块儿糕，边吃边笑问到。
    “还是觉得不好看。”宛纤摇摇头，愁眉苦脸地道。
    “我知道你们这些丫头”，梅姨笑到，眼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可是觉得九爷生得最好看？”
    “恩，对呀，梅姨也这么觉得？”宛纤嘴里含着糕，连连点头。
    “这孩子！我对他们哪有你们那么多注意！九爷最近常来面圣吧，你有没有碰到几回？”梅姨为宛纤递了一杯水，如同安抚一个孩子。
    “我哪碰得上啊，不过今儿他还真来了，听瑶苓说啊，他向皇上禀告了有个姓万的官儿做了很多坏事呢，真厉害！”宛纤喝了一口水，又说到；“还有啊。。。。”
    “宛纤！”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打断了她，她所说的事儿，是九爷跟皇上商讨的国事，恐怕那个姓万的官儿目前都还不知道被参到皇帝面前去了。这样的事，是一个宫女能随便拿出来说的么？
    “梅姨？”我看着梅姨，有点疑惑，却又不好直问。
    难道瑶苓和宛纤一向如此？
    “什么？”梅姨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起来比我更疑惑。
    “没，没什么。”我喃喃地说。
    是我多心了吧？这样一个小小的文华阁中的一个小院子，是皇宫里最偏僻的地方之一，没有人会关心这屋里的几个丫头说了些什么吧？
    “哦？这样啊，对了，我跟你说，要知道九爷的事儿，你大可不必跑那么远，更明白的人可不在那武英殿里！”梅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的说。
    我的脸腾地有些发烫，这个梅姨，平常可是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今儿怎么拿我开起玩笑来了？我丢掉刚才心里那点小疑惑，掂起脚去捂她嘴，她站起来，闪身躲开，针娄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宛纤在一旁不追着问；“更明白的人是谁啊，在哪儿、在哪儿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悦姑娘。”有人叫门的声音。
    我顺了顺鬓发，走过去开门，却是飞鸾宫的一个小太监柱儿立在那里。“贵妃娘娘着奴才来问悦姑娘上次让你抄的经书抄完了没有。”他恭恭敬敬地说到。
    “哦？那个呀，早抄完了，我去拿了给你。”我返身正要走，“不用给我，娘娘说，让姑娘亲自送过去，说有些日子没见姑娘了，怪想的。”小柱儿叫住我说到。
    送过去？要见我？微一颦眉，我点点头，“我进来，等我去拿经。”
    “我说吧”，梅姨瞅一个宛纤没注意的空当似笑非笑地对我说说，“这可是婆婆想儿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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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月在文华阁可还住得习惯？”丽贵妃抱着一个黑色镏金的暖手炉，眼瞧着上面的花纹，头也不抬的问我。丽贵妃畏寒，每年十月间就开始用暖手炉。
    “习惯。”我昂首答到，不卑不亢。这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主子，说话都喜欢拿腔拿调，叫个人来，问半天才绕到正题上。其他人我都忍了，潜意识里却十分反感丽贵妃这个做派，难道这就是婆媳问题？
    “听说煜儿去看过你几次啊？”
    “就两次。没在文华阁见，约在御花园的，都是人少偏僻的场所。”知道她担心什么，我一次回答了个痛快，免得她分几次问。
    “唉！”，丽贵妃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不是我不通情理，我知道你们二人情深意重，巴不得天天见，但如此张扬岂不是把我送你到那个人少不惹人注意的文华阁心意白费了。”
    “贵妃娘娘的意思？”我问到。
    “你易了容，这毕竟是个怕出破绽的事不是？自然要去个不招注意的地方，做个不招注意的人。”丽贵妃解释到。
    倒还在理，我心中暗暗地想，不过不招人注意恐怕是不成了，梅姨不就注意到了我和九爷的事儿了吗？
    “最近，字也识得差不多了，也写得象个样子了。”丽贵妃翻看我抄的经书，点头满意说道。
    “可要开始做事儿了。”她合上经书，看着我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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