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

“六王爷到。”门外的太监又高声地唱起了。
    六王爷，我好奇地在九爷身后伸长了头，五爷是我听到最多的王爷，十爷，十一爷，我也听九爷提起过，那这位六爷呢？是敌是友？
    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昂首走了进来，面目白净，眼睛清澈，满身的书卷气。他应该不是这争斗旋涡中人吧？我不禁想。
    他拜见了紫微帝，又与各位兄弟寒暄了一翻才坐下。
    “老六最近又作了几篇好文章？画了几副传神画呀？”五爷笑问到。
    “哪里哪里？不过都是些书生的迂腐之见，上次父皇还说我的政见过分好高骛远，有脱离实际的嫌疑呢！”六爷端着一杯茶，还来不及喝就放在桌子上，跟五爷说话。
    “那，最近可有画了哪家的美人图？可否送哥哥一张？”五爷掩低声音，笑嘻嘻地问到。那声音掩得除了上面那位听不到，下面的可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就有些个小宫女掩嘴笑了。
    我也忍不住抿了抿嘴，这是易英的性子。
    五爷喝一口茶抬头正看到我在笑，刷地一下打开扇子，边扇边到：“美人啊美人。”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我好笑地别过脸去，明知道他不是这么简单的人，但或许是因为他刚才为我解了围，我对他又恢复了几分好感。
    “十王爷，十一王爷到！”伴着太监的唱声，两个青年男子并肩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一身天蓝色的长衫。十爷下半张脸全被络腮胡挡住了，跟他的各个兄弟都算得上清秀的脸比起来，好事之人完全可以据此说他不是皇上亲生的。在他身边站着十一爷，紫微帝最小的孩子。
    他看来比他的诸兄弟都瘦，或者因为身形本就清瘦，或者是因为，我心下有一瞬的黯然，因为他的母亲不久前失宠于皇上，被人陷害而失宠于皇上。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眼光跟随着他，如果我知道，知道十一是这样一个让人怜惜的孩子，而不是想象中那副恩将仇报的嘴脸，我还会不会说出那句无心之话？
    想是我看了十一太久，他有些疑惑地打量了我好几眼，但是看到我身前坐着的九爷，他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寒霜。
    九爷却并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茶，不时和身旁的六爷说笑两句。
    我在九爷身后站了半天，把他的兄弟们都检阅了一翻，总的形象是相似的，毕竟是一个爹嘛，但龙生九子又各有不同，他们各有各的特色。
    这时，丽贵妃又袅娜地走到了皇上身旁，说了几句什么，紫微帝点点头，扬声向五爷问到：“琰儿什么时候来啊？”
    “要不我让人去催催？”五爷起身回到。
    紫微帝点头，丽贵妃婉声说到：“开席。”
    一时，宫人鱼贯而入，都捧着大大小小的托盘，今日并不是正式的皇家宴，所以不过是各人平时爱吃的做了几样，放在各位王爷面前的小几上。但因为皇上的兴致很高，大家都少不得陪着，你来我往，觥筹交错，笑语欢颜。
    正在耳热面酣之际，听得门外的太监又叫到：“永安侯容琰公子到。”
    很多年后，每当回忆起第一次见容琰的情景，我都还会忍不住微笑出神。他的出场，正如大多数小说所描写的那样：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总是会最后出现。
    一个青年男子，眼黑似漆，面如满月，身着一席月白色的锦缎长袍，缓缓从外面走进来。步履稳重，气息平和，周身似乎罩着一层荧白温暖的光，行过之处，仿佛一切都沐浴在这种平和中。
    这是如此一个不真实的人，仿佛，仿佛，如一位嫡仙。我在心中暗暗感叹。
    但是，我看着这个如仙如神般的人物，有一点不对！他的一只手一直搭在一位半大的孩子肩上，那孩子跟他同步前进着，他进那孩子也进，或者说，是那孩子进一步，他才进一步。
    他，他竟然是一位盲人！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心中万分难受。造物主，是太公平吗？要让每一件他的作品都有着一丝瑕疵，永远没有达到完美的机会？还是太残酷？让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的人永远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容琰参见皇上，臣来迟了，请皇上恕罪！”声若清泉，潺潺而流，又若清风，温柔拂面。
    “哈哈哈哈，琰儿，快起来快起来，翊儿，还不扶过琰儿去。”紫微帝整个脸都罩在笑容中，很温暖，很慈祥，很真心。
    “是。”五爷笑着站起来，“唉，容兄一来，父皇到是高兴了，可是让我等兄弟看着，可要怨父皇偏心的，是不是啊，九弟？”五爷扶着容琰，对皇上说着话，却转头对九爷笑到。
    九爷不料他有此一问，愣了愣，笑到：“什么偏心，五哥这话可难解，我等又不是那些小气女孩儿家，还比父母宠爱谁多些么？何况容侯爷天纵英才，父皇欣赏是最自然不过的嘛！”
    这个五爷，他想表达什么？是提醒皇上九爷觉得他偏心么？虽然他确实偏心，但是这话在皇上听来恐怕不是什么高兴事儿吧！想着，我不由狠狠瞪了一眼五爷，他正低头夹菜，我一转眼，却望进了一泓深潭中，幽不见底。深潭的主人静静地望着我，没有躲闪，没有回避，就那么望着我。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想在你的眼睛里游泳。此刻，我恍惚中仿佛真的已经掉了进去。
    “容侯爷来迟了，可要罚酒！”身旁六爷的一声高喊猛地惊醒了我，我顿时感到脸色微微发烫，深潭的主人，可正是容琰！他当然不会躲闪、回避我的眼神了，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见我在打望他嘛！
    六王爷喝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着金杯向对面的容琰和五爷的方向走过去，半路上两次踉跄都差点摔在地上，慌得殿里的宫女太监抢着去扶，“放手！放手！本王，清醒得很！”六王爷嘴里嘟噜着，用力挥开围上去的众人，斜着身子向容琰和五爷靠近，可惜那杯酒早就洒得一滴不剩。
    众人看着他，暗暗好笑，一时五爷和九爷对话后那有点诡异的气氛也完全消失不见了，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户人家，齐乐融融地吃着中饭。
    “容侯爷，喝！”六爷终于跋涉到了目的地，只手一拍五爷面前的案几，杯碟相碰的清脆声响起，一手举杯豪气万丈地冲五爷朗声到。
    “哈哈哈哈！”见他醉得已经把五爷当容琰，憨态可居的样子，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六皇儿，还是这么放荡不羁，青天白日的，也喝得这么个醉样！”紫微帝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说到。
    “这呀，才是读书人的自由意气呢！我等为尘世俗物所牵绊的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丽贵妃掩口轻笑，头上的百鸟朝凤金步摇晃得人眼睛眩。
    “哦，爱妃什么时候也羡慕起那个大闲人来了？”紫微帝喝了一口丽贵妃为他斟的酒，状不甚在意的随口问到。
    “皇上可不要怨臣妾叫苦，自太后和皇上要臣妾掌六宫事务以来，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臣妾有哪一件不操心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让皇上不满意，也让人笑话。臣妾愚笨，找不到那使巧劲的办法，也不过慢慢仗着自己的几分耐劳磨罢了。”丽贵妃又为紫微帝满上一杯酒，柔柔地说到。
    “爱妃的辛苦，不仅仅是朕，这后宫诸人可是都看在眼里的。上次恭妃还在跟朕说，贵妃娘娘辛苦，渴望为你分担一些呢！恩，宸妃好像也夸奖过你呢！”无意提到恭妃，紫微帝看来也有点不太高兴，但这却是他自己说的，恼不得人，于是他随即说了另一位妃子。
    十一爷初听皇上提到自己母妃，抬头直望着皇上，眼中一丝企盼的神采闪过，随即见皇上又绕开话去，不禁失望地低下了头。
    这个如此不懂掩饰自己情绪的孩子！
    “哦？妹妹们真这么说？那可真是不枉了我待她们的一片心。”丽贵妃面上一丝不易觉察的愤恨晃过，又立刻欢颜欣喜地说。
    她向皇上抱怨辛苦本是为了邀宠，可不是为了放权。掌管六宫，这可是皇后才有的殊荣，她又怎么会希望她人分担！可这话又是她自己提起的，真是有苦说不出。
    五爷听到上面的对话，脸上还是挂着那一抹笑，举杯向九爷到：“今晚还没敬过九弟呢！”
    九爷亦含笑到；“该小弟敬五哥的。”握着酒杯的手，青筋若隐若现。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又皱眉看着五爷，用得着抓住一点机会就示威么？谁知五爷端着酒杯并没有喝，而是不露声色地又向我举了举，才一仰脖喝了下去。
    紫微帝还是自喝着酒，品着菜，看着儿子们在下面你敬我我敬你，不时面露微笑。仿佛他真是一位陶醉于天伦之乐的父亲，仿佛刚才暗含深意的话真的不是他说的。即使他说了，也并没有什么深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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