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分子的阳伞

第25章


——译者注
  我听了一会儿,是夹杂着女声的三重唱,唱的速度很快。不过,听上去与其说是唱歌,倒不如说是在说话。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连歌词也没能听懂一句。不过,这种音乐和平常听到的能乐中类似蜜蜂振翅的声音那种印象不一样,听上去像是诗歌朗诵似的。
  “如果我说的不对,希望你不要见笑。”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感觉说出了口,“我根本听不懂其中的英语歌词,但我对乐曲的韵味似乎有点理性的感觉。”
  龙又笑了,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岛君,你的乐感很好,是不是天生就有音乐细胞呀!”
  我苦笑了一声说:“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在音乐面前很自卑。”
  “你的乐感确实很好,迪盖布尔·普兰茨的爱好者都是有层次的知识界人士,深受萨特或卡夫卡影响的知识分子。”
  “嗯,美国的能乐是这么回事,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幸运就在这里》。”
  “你不是开玩笑吧?”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真的,不过这个曲名是我翻译的,英文原名是It’s Good to be Here,所以我把它译成了幸运就在这里。”
  我很佩服地说:“你翻译得确实不错。”
  “是吗?”
  这时,我注意到龙的衣袋中露出一个绿色的皱巴巴的东西,像是一张纸币。我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噢,这个吗?”龙把那个东西塞进衣袋,然后说,“一美元纸币,是我在国外生活过的见证物。”
  “哦,你还在国外生活过?在哪个国家?”
  “美国,四处流浪,在纽约呆的时间最长。我甚至都不想回国了。”
  “噢?你在那里都干些什么?”
  “干的事情多了,五花八门。”
  龙从来不过问别人的事情,我住到这里来,他什么都没问过,连为什么失业了这样的问题都没有问过,也从来没问过我从事什么职业。我也不好再多问了。也许他确实干过五花八门的事情,但是没有定性。否则的话,这么年轻回国来,怎么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呢?我自言自语地嘟嚷了一句“纽约嘛”。我从来没出过国门,完全生活在与护照无缘的世界里。
  我看了看龙酒瓶里的威士忌,从购物袋里取出一瓶新的威士忌和两个牛肉碗面。我的购物袋中还有两瓶威士忌。
  “你这是干什么?”龙问。
  “这是我的礼物。我还有点钱。这两碗速食牛肉面,一碗是给你的,一碗是送给那位博士老人的,看上去他身体很弱。”
  “哦,博士那碗我回头再给他吧。”他的脸上露出不很高兴的表情。他用手抚弄着长长的山羊胡说,“岛君,虽然这次我们很感谢地接受这么好的礼物,但是,我想,以后你还是不要这样。”
  “为什么?”
  “这里和社会上一样,弱肉强食的理论同样适用,住在这里的人都能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你想一想,假若你知道自己在被人同情,你会开心吗?”
  “可是,今天早晨你不是还给他盒饭了吗?”
  “那是他主动来要的。再说,也不是我特意为他买来的呀,是多余的。酒不是必需品,以后你最好也少喝点。”
  噢,原来我是多此一举呀!他说的那一套,我确实没有想到。看来我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这里依然是局外人。
  “今后我一定注意。”
  我这样一说,龙的脸上露出微笑。
  “你也不必那么拘束。你的善意我领了,我一定把这个碗面转送给博士。”
  善意有时也会伤害别人,这里的习惯是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我痛苦地反思着这件事。
  我转变了话题,问龙:“警察今天没有来过吗?”
  “没有,今天他们没来。也许他们知道到这里来也是白搭。”
  我并不同意他的这个说法。我从衣袋中掏出那张黄色宣传单,打开来。
  “喂,龙,你见过这个吗?”
  “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种新兴的宗教的宣传小册子。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龙仔细地看着宣传单,嘴里“嗯嗯”地嘟嚷着。
  “这不都是些关于‘神’的事情吗?与‘神’对话?我也有点兴趣,关键得看是什么‘神’了。这张传单好像不是真正的宣传品。”
  “确实,我也有这个感觉。”
  “上面连个联系地址都没有,作为宣传品,不是太落伍了吗?文章写得也很无聊。”
  “就是,我也有这个感觉”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张传单本来是夹在玄君的文库本里的。”
  “是吗?这不应该是老爷子的东西,他对宗教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
  “这张传单应该是一位头发染成棕色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给他的。那家伙也曾经劝诱过我。你没见过那家伙吗?”
  “没见过。”
  “是吗?”我喝干杯中的酒,然后对他请我喝酒表示感谢,并站起身来。
  “喂,岛君,你打算在这里长住吗?”龙叫住我问。
  “哦,这个吗?我还倒没有想过,也许会长期给您添麻烦。”
  龙自己笑了起来,说:“今天好像特别冷,新来的人也许会感到很难适应。”
  “确实挺冷。不过,我这个年纪,适应能力很强。”
  我向他挥挥手,走向隔壁自己的住处。我借住的那间纸板房依旧结实地矗立在那里,迎接着我的到来。
  天窗仍然敞开着。我躺了下来,以酒瓶盖为酒杯喝着威士忌,我忘了买个酒杯。纸板房弥漫的气味不像昨天那样感到难以忍受了,说明我至少在逐渐习惯这个场所。我一边撕扯着一瓶新的威士忌酒瓶的封条,一边思考。虽然龙说没见过那个棕发传教士,但传教士肯定和住在纸板房里的人接触过。他们是在哪里接触的呢?为什么传教士要劝诱玄君这样的老人呢?难道是传教士出于宗教的使命感,要拯救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吗?但是,只要你见到那家伙,肯定就不会有这个想法了。他现在是警察拼凑的案情中的一个角色,或许,他在警察手里还有什么把柄?起码,他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传教士,不然,他为什么要与住在这里的人打交道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到现在为止,我一件事情也没想明白。也许塔子说的是对的,按照她最初的说法,一切再简单不过了,我去向警方自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都讲出来,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桑野。的确,我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按照塔子说的去做,一切就简单了。因为我和警察毕竟不同,警方拥有庞大的权力,而我只是孤身一人;警方拥有科学的力量和手段,而我却无能为力;警方处于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讯问情况的有利地位,而我却没有那个权力。归根结底,我一无所有,无能为力。此外,最重要的一个不同点就是,对于警方来说,做这些事情是他们的工作,而对于我来说,却什么都不是。威士忌流过我的喉咙,像平时一样,我还没来得及品味,就滚入我的腹中。
  寒气在不知不觉中袭来,龙说得不错,今天确实很冷。也许是我一直没有活动的缘故?这里虽然简陋,四周总算是有墙壁。不管怎么说,寒气和昨夜一样,悄悄地笼罩过来。今年夏天不热,冬天也许会比往年寒冷。寒气开始向我的骨头里侵袭。我想,也许真正的刺骨寒冷正在前面等着我们呢,到那时候说不定会有人被冻死呢。此刻,周围的人们在想些什么呢?他们正在忍耐寒冷吗?“幸运就在这里!”我想起那首乐曲的名字,真是绝妙之极!如果考虑到龙的处境,虽然有点嘲讽的意味,但这个乐曲的名字他译得确实精彩。龙也是个有知识的人,大概他在美国也积累了不少人生的经验吧!他说在纽约呆的时间不短,纽约,我在电影里见过那个城市……
  我起身站了起来,向车站方向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龙已经离开他的纸板房。纸板房的天窗仍然开着,我往里面探头看了看,龙已经不在里面了,但刚才听过的那盘音乐还在播放着。
  车站售票所旁边的那一溜公用电话亭,只有四五个人在用。最边上今早我给浅井打电话时用过的电话正好没人,我按下塔子给我的她外公家的电话号码,这一次马上就有了回音。
  “看了我妈妈的诗稿,你搞明白什么没有?”
  “你用的是子机吗?”
  “什么?”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你现在手里的电话是不是无绳电话?如果是的话,请你换用主机。”
  听筒里传来塔子默默切换电话机的声音,然后是她惊讶的问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看到你母亲的诗稿,我没有拿到手。”
  “怎么回事?我完全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
  “上次你用的是无绳电话,被人窃听也就不奇怪了,因为主机会向周围发射电波。我曾经听到我酒吧的客人说过,只要到秋叶原走一趟,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弄到接收机。”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讲给我听?”
  我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期间塔子没有插嘴。在我讲完后,她仍然在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是谁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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