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好像有夜来香隐隐馥郁的味道。
 
  周南不抽烟了，腾出的手空落落地。他走得离秦怡近了一点儿，好几次，手指都擦到了她蓝裙子的边缘。棉的，温暖的布料。
 
  不知道走到了哪节楼梯，周南的手指终于触到了秦怡的手。那一双手冰冰的，在夏天的夜晚里像一块寒玉。周南的语文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刻脑海里闪出了冰肌玉骨这个词语。
 
  周南温热的手一寸寸地，慢慢地，明显带着些紧张，覆盖了秦怡的手。
 
  秦怡心里像月光下的一株植物，忽然吐出浆液。是清凉的甜，神经还突突地颤。
 
  她只是不动声色，任凭他拉住。
 
  这是周南第一次牵女人的手，这样的触感，却是之前之后，再也没有过。
 
  周南牵着了秦怡的手，心里终于觉得稍稍安心。
 
  当时他就敢肯定，这一定是他一生之中，走过最幸福的路。
 
  牵着手出了大门，哗地，就像月光如同牛奶打翻了一般倾泻，亮的他俩几乎双眼都不敢睁开。
 
  那晚皓月当空。
 
  月是什么样的，他俩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当时就没看清，管他是月如银钩，还是团圆满月。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俩一生，见过最亮的月光。
 
  因为当时在疏朗桐月之间，爱情像谷中清涧，在他们的耳边叮咚作响。
 
  她抬起头来，让他吻了她。
 
  现在，还是在楼梯上，仍然是模糊不明的黑暗。
  时光就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地。
 
  往事在他们俩心里揉碎，埋在黑暗里，好像掌上了灯，现在拿出来慢慢看。
 
  周南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上楼梯，还是一样颤颤地，握住她的手指。
 
  手指好像比16岁那一年更加冰凉了。
 
  秦怡没有挣脱，只是泪水默默汹涌。
 
  鼻尖已经不会再有夜来香的甜气。
 
  他们的眉眼，究竟已被雪染风霜。
 
  时光穿过树林和风声，沙沙作响。
 
  再一次牵到了他的手，只可惜万水千山，蹲在了当时的月光下，沉沉地看着已不在彼地的少年。
 
  第十四章
 
  说过毕业以后，我们不分手，可是还没等到毕业，我们就分手了。
 
  不过，这四年的终结，总算也是天心月圆，华枝春满。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紧紧地坐在了你身边。
 
  周南和秦怡在黑暗里并排坐了很久很久。
 
  终于，秦怡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周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只是反问到，"为什么坐在门口？"
 
  周南带秦怡去吃饭，甜点是冰激淋。
 
  服务生问，"小姐需要什么口味的冰激淋？"
 
  周南脱口而出，"蓝莓味。"
 
  话音未落，自己心里一阵疼，七年了，甚至连她的冰激淋口味都还记得。
 
  秦怡看了看他，对着服务生点点头。
 
  他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问别的，就只是看着她。
 
  时间过去已经太久，他要好好看看她，细细比量眼前人和刻在他心里的模子，究竟有什么不同。
 
  秦怡看见周南脖子上有个闪闪发光的装饰。仔细一看，是一枚跃起的鱼。
 
  她微微地笑，他以前从来不戴首饰。
 
  那一年，秦怡去买了一对情侣首饰，是当时最时尚的样子，两只小鱼跃起来，共同卡在一个小圈里，她戴了一只，把另外的一只套在周南的脖子上，他们俩的项链合在一起，就能拼成两条在银圈里接吻的小鱼。
 
  可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最不在意这种小玩意儿。
  没两天，周南就搞丢了它，秦怡气得整整一周没和他说话，一直到他允诺了一定给她补上那只小鱼，她才好了。
 
  可惜的是，一直到哥哥去世，秦怡不堪重负远走伦敦，他们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有卖小鱼的项链。
 
  现在，周南还是找到了。秦怡的心里五味掺杂。
 
  周南还记得当时她的允诺，这让七年后的秦怡忽然想掉泪。
 
  吃完了饭，周南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俩打车来到周南家。周南拿出厚厚的一叠信。
 
  信纸上异国邮戳格外刺眼，仔细看还有红色章印。
 
  " 查无此人 "。这些漂洋过海又回到周南手上的信。
 
  "我给你写过很多很多的信。"周南的声音像是檀木盒子的留声机。
 
  秦怡抽出最下面的一封，一看日期，正好能和自己最后的一封信衔接上。
 
  客厅里没有开灯。楼下甚至还有小孩子跑着叫着的声音，初夏夜风，已然清凉。
 
  秦怡终于没能忍住泪水，簌簌落下。
 
  七年前，她还是个孩子，无法眼见哥哥为了救自己的爱人而死去，七年后，她已经懂得人事变迁世事难料，并非人的意愿可以转移。
 
  七年前，她看到这个男孩就想起天空霹雳着白光，血光四溅，七年后，她知道了无论经历了怎么样的青春，总是会淡去，疼痛，悲伤，思念，恐惧，都会淡去，人的成长，就是一个不断淡去不断遗忘的过程。
 
  她看到周南眼中没有说出来的话。
 
  临走前，秦怡指了指周南脖子上的小鱼项链，说，"这个，送给我好不好？"
 
  这个项链，自己也找了这个东西很久，当年，是他允诺要补上给她的。这本来就该属于她。
 
  周南一凛，他的眼前一滑而过苏安安落满泪水的娇俏脸庞。
 
  可他又怎么能说不？
 
  对这个穿越了自己入骨疼痛的女孩？这个陪自己看过一生中最亮月光的女孩？
 
  周南接下项链，捏在手心里，犹豫了半秒钟，递过给秦怡。
 
  那一天，他从火锅里捞出了这条项链，回家仔细地擦拭干净以后，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还以为很快就能物归原主。
  这条项链的链坠是条小鱼儿，因为，苏安安是浪漫敏感的双鱼座女孩。
 
  秦怡回到宿舍里的时候，苏安安已经在江超的协助下找来开锁工，撬开了锁。
 
  秦怡坐在床上，一封一封地拆着周南刚刚给他的信。
 
  "秦怡，写给你的信已经被陆续退了回来。我知道你已经离开了伦敦，可是我还是一直写下去，每周一封。我总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好像给你写信，成了我这个从来不写字的人仰赖的支柱。你是回国了吗？名校海归，现在很顺利吧。你从来都是那么优秀，不费力就能考第一，如果中国也是女王制，那么你肯定就是伊丽莎白了，我后来遇到了无数的女孩子，却从来没有一个像你一样优雅，漂亮，认真，温柔。"
 
  "秦怡，你知道吗。世界有着一个故意在运转，自成体系的轨道。信被退回来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在哪儿，你好吗，于是，轨道交叠。今天，我看见了你。中友七层，麻辣诱惑。你和一个看上去朴实敦厚的男人在一起。我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你，看了足足二十分钟，可是秦怡，你的眼神，从未往我的方向看来。是不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和感应，在那个黑暗的日子以后，就真的不再了。"
 
  秦怡脖子上SWAROVSKI如此耀眼，照的隔壁的苏安安也看到了。
 
  "秦怡，你戴着什么？"
 
  秦怡想了想，"一段回忆。"
 
  安安不记得她怎么说出口，"好漂亮，我看看行吗？"
 
  秦怡一笑，从床上扔给她，"接住！"
 
  安安接住，一眼就看到项链上那一道微小的划痕。那是她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周南家出来，一脚踩进水里，滑了一下，摔在地上。她不顾得火辣辣疼的膝盖，忙不迭地护住胸前的项链。项链被震荡，晃了出来，上面被路边尖利的小石子划了一道。不深，不仔细看的时候看不见。
 
  这一刻，好像全世界所有的悲伤都聚拢来。
 
  秦怡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少。
 
  偶尔在，也是急匆匆地，不是回来取衣服，就是回来拿备课的文案。
  安安一个人打发漫漫黑夜。
 
  秦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安安在模模糊糊中听见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还有她在黑夜里的呼吸，都好像有着甜蜜而让人辛酸的味道。
 
  有一次秦怡甚至说，安安，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苏安安连连摆手，笑得凄苦，她如何敢见？
 
  她怕看见了他，就立刻现出原型，就像九尾狐涂上了隐形药水，周南，就是她的伏魔王。
 
  还有一次，她看到秦怡在衣橱里挑衣服。一件一件，每一件都那么衬她。然后，她若有所思地换上了一件针织薄毛衣。而这时候天气热的已经可以穿短袖衣了。
 
  苏安安定睛一看，那是一件黑色的KENZO毛衣。
 
  不用看，她就知道，雅致的K小小地埋在了最下方的边线中，不可熨烫，不可翻转，这件衣服的男款，是周南最爱穿的衣服，也是，经她苏安安的手，洗过无数次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