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这是一款情侣装。
 
  后来，她只见过他一次。
 
  那是在毕业典礼的时候。
 
  大学生活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段举足轻重的日子。青春就像流光，迅疾，兜转，呼啸而过。
 
  苏安安穿着学士服站在雀跃的女孩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以往的每一个夏天，都是牛仔裤的夏天，快乐，欣欣然，苏安安总是穿着彩色的小吊带，骑着捷安特满校园横冲直撞。
 
  是不是被毕业的忧伤染了色？安安觉得，这个夏天有着阴沉沉的死寂。暴雨会冲打斜枝，有女孩正在为离别而泣，每个人的笑脸在照片上都是凝格的，永不说再见的楚楚神情。
 
  隔着层层叠叠拥挤在一起照相的毕业生，苏安安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周南。
 
  她相信，无论是隔着茫茫群山还是漫漫河水，她都能一眼认出他。
 
  周南也看见了她，他似乎是想要走过来。
 
  安安在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心有慌乱地走开去。
 
  但是终于还是没有避开。
 
  照毕业合影的时候，周南班上的同学过来拽苏安安。
  "嫂子，我们一个学期见周南的次数还比不上见你的次数，你算是我们班上的编外成员，大家都要你和我们一块照相。"
 
  苏安安不想去，微笑着拒绝。
 
  大家不干，过来拖他，一面大声地叫周南，"我们坚决要求和你老婆照相！"
 
  周南笑着走过来，看不出异常，走到她身边，说，"安安，快来。"
 
  说着用手拉她，像以往的千百次一样。
 
  再碰到周南的手，手掌还是一样的温厚，只是，他也用这温厚，暖过别人的心吧？
 
  "咔嚓"，苏安安用力地挤出笑容。
 
  她坐在周南身边，笑脸灿烂，周南用手挽住她。
 
  照出相来，一定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只不过，毕业的笑容，无论怎样，都是离别的笑容。
 
  说出来的情话，无论怎样，都是象征着告别语。
 
  说过毕业以后，我们不分手，可是还没等到毕业，我们就分手了。
 
  不过，这四年的终结，总算也是天心月圆，华枝春满。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紧紧地坐在了你身边。
 
  毕业生们四处找角度照相，在这四年里，他们无数次地抱怨过学校的饭难吃，姑娘不漂亮，老师出题刁难人，却在真正要告别的时候，才终于知道，这里，雕刻着他们无法再回望的青春。
 
  头顶上的学士帽并不重要，最璀璨的，是他们不自觉就走完的华年。
 
  多年以后，他们大概会很想把这段被他们曾经怨恨的日子重新来过。
 
  他们会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逃学；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珍惜她；
 
  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加入许多许多的社团；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要一次让我痛彻心扉的爱情。
 
  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残酷之处。
 
  当时觉得不好，过后却未必。
 
  过了很多年，当他们领教了人世险恶人生坎途后，在一次次醉酒之后，也许会忽然嚎啕起那年夏天。
 
  这一年的夏天，是他们人生里唯一敢爱敢恨的日子。
  这一年的夏天，是他们唯一一次为了兄弟仗剑天涯，打抱不平。
 
  这一年的夏天，是他们唯一一次，相信，爱情真的是平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苏安安和周南在学校里闲逛。
 
  周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安安，要照相吗？"
 
  苏安安说，"不用，我把它们都刻在了我的心里。"
 
  初夏腾热，褪去学士服，苏安安却穿了一套鹅黄色的春装。
 
  周南看着苏安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几天未见，她竟然瘦成了这样，下巴被瘦掖长了，整个人玲珑清丽。
 
  校园里有着夏天苍茂繁葳的大树。叶子浓绿，就像从油画板里直接点蘸出来的绿色。
 
  苏安安开口，"周南，四年来，我只对你说了一次谎。"
 
  周南想要止住她说话，她的样子是让他心疼至斯的感伤。
 
  苏安安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年的寒风中，我画了很浓很浓的妆，站在宿舍楼前等你。你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你问我，苏安安，你谈过恋爱吗？我第一次牵你的手，却装作老练的模样，反手扣住你的手，说，那当然。"
 
  "其实我说了谎。那不仅是我的第一次恋爱，也是我第一次牵起除了父亲之外，男人的手。"
 
  "大家都好奇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大概，一个英俊潇洒又多金的帅哥配一个平平无奇的女生，是天理不容的吧。"
 
  "那一天大雪，空气清冽，我站在窗前。那天的雪多大啊，纷纷扬扬，有女孩倚在男孩肩头走过，有人滑倒，有人用双手搓热取暖。这时候我看到了你。你站在离我五十米远的斜前方。你穿着黑色的毛衣，也看见了我。然后你跑过来，敲敲我的窗，我打开窗子，你淘气地对我说，苏安安，我堆了一个雪人，很像很像你的样子。我披上衣服出了门，看见你堆了一只猪。"
 
  "周南，我也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在我们南方的小镇上，我从来没有见过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天上飞雪。我连连感叹，雪竟然能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推到路边的树，我踩着地上白雪覆盖的乱枝，看着大雪中的你，听到了爱情以袭人的姿态，轰然推倒了我心中的墙。我第一次见的，除了大雪，还有爱情。"
  "新生见面会上，你问我，苏安安，你为什么不喷上次的那种香水了呢？我告诉你，这就是上次那种香水，只不过，这是升级版，老版本的那种，再也不出了。因为那种香水里，尾调是琥珀。很多人都不喜欢这尾调里的琥珀，有海里石淡淡的腥味。"
 
  "其实我喜欢的就是着琥珀的味道。琥珀是种坚定的石头，永远把眼泪憋在心里。"
 
  "那时候我告诉你，这种香水叫做兰蔻奇迹女香。"
 
  苏安安沿着路边踩着一个个的小石头。
 
  最后，她说，"周南，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好。"
 
  "因为兰蔻奇迹香水。你闻出了它，它是你的思念。对不对？"
 
  "可是，这瓶香水对我来说，也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就这时候，校园广播台里放出了一首歌曲。
 
  "有一个女孩，点播了这首歌曲，把它送给她的初恋，和在这个校园里有过初恋的所有人。毕业了，我们永不永不说再见。"
 
  周南从没听过这么伤感的歌。
 
  "那一年的寒风中，你化了很浓的妆，第一次牵我的手啊，却装作老练的模样。又一年的夜色中，我遮住星星的光，第一次吻你的脸庞，多少有些惊慌。那一年的大雪中，你轻轻敲我的窗。告诉我你堆的雪人，很像很像我的模样…"
 
  周南转过脸去，用胳膊挡住眼睛。
 
  "不，别说了。安安。"
 
  苏安安晶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那，周南，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恩？"
 
  "周南，你为什么再也不画油画了？"
 
  周南大吃一惊，"苏安安，你怎么知道，以前我是画油画的？"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敢保证，念大学以来，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
 
  苏安安笑了，低下头，"没什么，看你的手，觉得很漂亮，相信它以前画过油画。"
 
  周南疑惑不解。
 
  周南说，"安安，8楼马上要卖掉了，你要去看看吗？"
 
  苏安安笑着说，"好啊。"
 
  进了屋，塔楼南北朝向，更加热。
  周南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苏安安额头渗出汗珠，不得不脱下衣服。
 
  周南走过去，想帮她挂起，摸到春装柔软的料子，一打眼，却扫到标牌。
 
  周南愣在原地。
 
  大名赫赫的"VERCASE"。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前的一天，他和江超去打台球，从他兜里掉出来的发票。
 
  大概也就是从那段日子开始，苏安安就不对劲了，开始冷淡和敷衍。
 
  穿着这套衣服，她甚至毫不心疼地扔过他的SWAROVSKI。
 
  现在已经夏天了，她还恋恋不舍地穿着它，也不觉得闷热。
 
  相对无语地坐了一会儿，周南说，"我送你回去。"
 
  车到路上，接到秦怡电话。
 
  周南看了看安安，按掉。
 
  又响。又按掉。
 
  安安笑着说，"女朋友吧，没事，接吧。"电话铃又响，周南只得接起。
 
  "好，我一会就到。一会给你打。现在有事。"
 
  苏安安强忍住泪，"她一定很漂亮吧？"说完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她漂不漂亮，自己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