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22章


 
  "你家安安,怕是生病了。昨晚上一晚上神神颠颠,把一个宿舍的垃圾统统扔到了门口,四年来没见她这么勤快过,自己睡在一张光床板上,据她说--那床垫是你们一块去买的--还有,被子也扔了,据她说--被子曾经借你用过两天--自己盖着羽绒服睡的。这不,早上就没醒起来,让我给她请假。"林莉一脸八婆状"你们吵架了啊?你还不赶紧去哄--"
  周南一把推开她,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楼梯。
 
  三楼有一节楼梯格外比别的长出些去。
 
  周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收不回脚来,像只翅膀被折的大雁,不受控制地砸到迎面而上的人身上。
 
  吃痛中,听得一个女生惊叫,"啊。"
 
  周南的脑海里瞬间被刀锋划过。
 
  他何止是认识这个声音?
 
  女孩被跟在她后面的男人拉住,所幸没有摔下去。
 
  而周南最后则重重落在楼梯口,他听到骨头咔嚓一声响,而脑海里早已经是白茫茫的雪天。
 
  那种脑袋瞬间空白的感觉,他只有过两次。
 
  周南抱住脚踝,身体斜倒,胸口万箭穿心。
 
  只有短短五十公分,是他17岁以后再见她,离得最近的一次。
 
  她穿着牛仔裤,粉红及膝的开襟长衫,一排排纽扣,薄妆。永远那么漂亮优雅,像公主一样的秦怡。
 
  他隔着五十公分的空气看她。
 
  她也隔着五十公分的空气看他。
 
  窄小的楼梯间,在这一瞬间里陷入了真空。
 
  如果空气识趣,空气也会闭上嘴,所以,这五十公分成了真空。
 
  如果眼神能说话,他想他的眼睛已经早已说出了痛心。
 
  秦怡,你看,隔了几年,我们都还好端端的,身体没有残缺,眼神依旧能够说话,你依旧好品味,我也还是一个英俊少年。
 
  可是秦怡,我们都把什么遗落在了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飘着小雪,海边的空气温暖柔软,远处的海平面是格外深和蔚蓝的另一个世界。可是,它是我们度过最为黑暗的时光。
 
  我知道我们一定是遗落了什么。我的体重没有轻,可是我的心已经轻了。你的眼睛还是那么美丽,但是我看到了忧伤。
 
  秦怡,对不起。
 
  如果我不能告诉你我爱你,我们已经不能回到17岁,秦怡,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秦怡,我是你人生唯一的污点。
 
  不要再流泪,哪怕我们重逢。
 
  周南呆呆地看着楼梯上的女人。
  秦怡慌乱地收回眼神。
 
  DUKE跟在秦怡身后,紧紧挽住她的胳膊,"小秦老师,小秦老师,撞疼没?"
 
  秦怡艰难地一点点展开瞬间被击打出青紫色瘀伤的心,在思维漂升,血流停顿的下一秒反手拉住DUKE的手,触到温热的手掌,晃了晃,终于站稳住脚跟。
 
  "哦。没事,我们走吧。快上课了。"
 
  秦怡甚至听到这些不受控制的字眼吐自她的口中,像一个肥皂泡一样,在她眼前一串一串地飘起来。
 
  DUKE忽然间触到秦怡冰凉的手指,愣了一愣。
 
  周南坐在地上,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坐在那里,定定看着自己17岁的爱人,青梅竹马的恋人,自己从小学时代起生命中的公主,咬住嘴唇,转身,拾阶而飞跑,再也没有回头。
 
  如果他可以形容,这时候的感觉就像一碗胡辣汤从头到脚地淋下,花椒辣油蛰得满身是细碎的小窟窿。
 
  他觉得他这时候已经不是自己了,灵魂出窍,天外飞仙。
 
  或者还可以形容成,任何手术都比不上的痛楚,即将要告别人世的恐慌。
 
  错了,都比不上。
 
  灵魂里真正的痛楚,并不来自于身体。人类身体的背后,一定有着一种博大宽厚的情绪,像一面墙一样的背景,这时候的痛苦,就像忽然吸干了整个的海洋,他坐在岩石上哭泣,哭泣再也不能回的深海。
 
  他开始知道人类情绪的终极,原来是寂静。
 
  就像死亡其实是一种寂静。
 
  最深刻的爱恋和痛苦,都是寂静。
 
  顿然豁开,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
 
  周南坐在那儿,不知道坐了多久。很久很久,好像周围的声音又开始重新聚拢来,吵闹声,脚步声,人们在说话,世界往前度过了一些分秒。
 
  周南站起身来,一步一摇地下了楼梯,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楼梯上,终于走到了一楼的时候,他的喉咙里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短短的30多阶楼梯,就像一条甬道。
 
  他蹒跚着上了车,没有力气再往上看一眼,一个女孩站在五层的窗口,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出来,一行行地从高处落下。
  世界太大,空气太稀薄,眼泪掉下来,很快就被融化,成水珠,成气体。
 
  这就是我们的眼泪。
 
  第十一章
 
  那个时候,9岁的苏安安,也在明明的光天化日之下,感觉到了满屋子的空气成了黑色的,深 重得无法呼吸。
 
  她在黑暗之中转头跑向自己的小屋。
 
  跑到屋子里,抱着玩具熊,轻轻地摸着玩具熊的长毛头顶,用稚嫩的声音说,"只有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初,象征着痛苦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周南像一个木偶般走上八楼,他太累了。他需要赶紧找到一个支撑倒下去,他甚至都已经说不出话来。
 
  走到家门口,却看到了苏安安,她的身边是一个大纸箱。纸箱里是洗干净了周南的衣服,备用打火机,麦当劳的优惠券,必胜客的外卖单,臭袜子,纽扣,游戏机的零件。
 
  周南头发蓬乱,憔悴不堪。这一夜一日,他的心累坏了。
 
  他嘶哑着声音,"安安。"
 
  苏安安看见他,眼泪就已经几乎滚出眼眶。
 
  他去哪儿了,这副样子,昨天一定没有回来。
 
  看来,她一直都是他的束缚,看,她终于跟他说了分手,他就开始夜不归宿。
 
  他一定是去哪儿玩了,他和她分手,他去庆祝他的单身?
 
  她颤声问道,"你昨天没回来?"
 
  她多么希望他能说不。
 
  他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整个人快要虚脱,多么希望能够喝口水,他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解释。
 
  苏安安无比艰难地笑了笑。
 
  "这是你的东西。"
 
  周南拿出钥匙开门。他在心里说,能不能等一会?安安。我心乱如麻,脚步虚浮,让我歇歇。
 
  苏安安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委屈难言。她本来以为,他至少都会说,安安,别赌气了。或者说,安安,没关系,SWAROVSKI丢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可是他只是不说话。
 
  苏安安听到自己的心里流下了两行清泪。表面上,她只是轻轻看着他,原来,他并不想挽回。说不定,他等自己说分手了很久,记得他电话里说的,不过是领着玩玩。呵呵。玩玩。她苏安安四年的深情,原来就只是玩玩而已。
  是不是从此,他就可以安心去等候他的审美?
 
  那个乌黑头发,漂亮杏眼的审美?
 
  苏安安定定看着他的嘴唇,希望从中听到哪怕是一个字的音节。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掏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的时候,周南舔了舔干得发紫的嘴唇,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就是他对她最后的话?是不是念在尚有一丝旧情人的情分,礼貌周到地说,进来坐坐。潜台词就是,这个地方,你现在进来,就已经是做客了。
 
  他连她收拾了一晚上的东西都不要了,任凭它扔在门口?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东西和她一样,他都是不要的了,何必送来呢?这些,当然也包括她,本来就不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东西。
 
  也许只是路过,看到一汪泉水,捧起来喝两口,然后全身而退。
 
  也许只是随手掰下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一下,遇到下一个垃圾桶,就扔进去。
 
  苏安安用指甲狠狠抠着自己的手指,掐破了,觉得疼,自己只是血肉之躯,怎么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疼?对这个男孩,为什么每一次绝望地交付全心全意的情感,收获的都是毫无创意的灰色夜空?
 
  周南实在支撑不住,走进去,一头倒在沙发上。
 
  苏安安站着,看着空了的门口。
 
  现在,他甚至都没有耐心,等她说完一句话?
 
  苏安安木木地站了一会儿,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向下走去。
 
  小说家伍尔芙说,这一次,我已不会再痊愈。
 
  明明是光天化日,她却觉得整个世界沉落在黑暗中,她几乎要摸索着,才能前行。
 
  当年父母离婚,9岁的她被叫到父母膝前,妈妈递给她一个巨大的玩具熊,想要缓解她的情绪--也许一个大人觉得,一个玩具熊就足以让一个小孩子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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