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19章


 
  秦怡眼看着一股手机火从她脚底像攀登圣火台一样蹭蹭飞速上来。
 
  " DUKE老师,我警告你,以后不要用我做你讲课的笑料。不然我就把你的名字喷到公用厕所的墙上写上办证,要不就把小广告贴到电线杠子上签上你的电话号码写上老中医专治不孕不育症!"
 
  DUKE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活像弃妇哭夫--"小秦老师,难道你就没有被感动吗?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旁边的老师七嘴八舌,"对啊,秦怡老师,你看这是DUKE老师的心意啊!""秦怡老师,我看你和 DUKE老师真是郎才女貌啊!""快到晚饭时间了,你们俩赶紧去吃饭吧!""对对对,吃饭吃饭。"
 
  秦怡无奈地看了一眼送做堆的这群八婆们,难拂心意,只得恨恨地上了 DUKE的小破POLO。
 
  意外地发现 DUKE在听"当爱情经过的时候"。
 
  她还以为他只会听"2002年的第一场雪"或者"你是我的玫瑰我是你的花。"
 
  "你还听着这种文艺腔的歌?我还以为你每天都听笨小孩鼓起自信呢。"
 
  "缘分可遇不可求,她会在第几层楼。当爱情经过的时候,我没有牵到她的手。" DUKE轻轻念。
 
  北京城的暮色被车窗切割成方格,城市里匆忙而焦躁的气味在下班时段里沸腾,上扬。
 
  城市是所有人的异乡。家乡的概念是夜不闭户,鸡犬相闻,是街头煮饺街角闻香,是东家酱油西家醋。而城市,是表面温婉心里斗,是胸中擎有天下事,寸尺之间,咫尺天涯。
 
  秦怡想起海边。
 
  海浪一卷一卷地,刮进心底。那个时候他们还多么的小啊。赌气,争吵,笑闹,扑抢,却始终是家乡的味道。爱情,也许就是家里汤锅里的鸡精,是舍不得吃,互相喂进口中的螃蟹脚,是一起争着喝的方便面汤。
 
  秦怡想起很早很早以前的生活,觉得那是多么的匪夷所思支离破碎啊。当时他们都小,是一群不知忧虑的大小姐大少爷。每个月都从家长那里各自拿许多钱,汇总在一起,于是月初的时候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上星级酒店吃饭,一叫就是,来五人份鲍鱼,按人头份乳鸽。秦怡每次都要吃得狂喷鼻血。到了月中,数数手中的钱,于是集体改吃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饮料薯条汉堡一个不少。最后到了月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然后就吃学校门口的小馆子,五六个人,叫三个菜,一荤两素,狂加米饭。实在是没钱了,最后就吃白馒头和大葱,最绝的一次,五个人,两天,吃了四块钱的馒头--连葱白都买不起了。他们戏称这是"在地狱中仰望天堂。"
  秦怡的每个月,都要体会一遍什么叫做"每况愈下"。奇怪的是,那时候丝毫也没觉得这种不规律的生活有什么不妥。
 
  她和周南,一对小情侣,24小时腻在一起。爱情是有粘度的,她和周南的粘度就像520粘胶,恨不得长在一起,共用一个脑袋,省去思维传达的时间。她坐在他腿上打牌,互相喂饭,拿着喷水花洒往对方身上狂淋。
 
  月底把钱花光了,他们甚至自己在高中学生宿舍里做过饭,两个人手脚并用,一个拿着菜和肉,一个抱着酱油瓶味精瓶白糖罐,等水烧开了,统统带皮扔进去,等肉变色,就迫不及待地捞出来,半生不熟的肉互相喂,还觉得香甜无比。
 
  爸爸妈妈来看他们,进门骇笑,一地的牛仔裤CD碟,他们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正共通埋头于一碗泡面中,还争抢剩下的方便面汤。
 
  他们共同拥有一片海滩。用一个个鹅卵石圈出一块区域,最远处压上两块大石头,叫做"天涯海角"。
 
  她都数不清,他们一起看过多少回日落。
 
  日落分为好几种。并不都是顺顺当当落下的。有的时候落日从下降的时候开始就被乌云蒙住,远处的天际被泼成深灰色,落日在数块乌云间镶上金线,想尽办法地奔跑在乌云之中,想要露出头来。
 
  有时候能够跑出来,有时候不。跑出来的时候,乌云憋了一口气,涨红了脸,好不容易冲撞出来,于是大力地驱赶灰色,天空很快就像水洇开,金色一圈一圈地扩大了。
 
  遇上顺顺当当落下来的落日,他们就格外地高兴。落日就像一个巨大燃烧的火球,啪地一下掉进了海里,还激起了千层浪,让海里的波浪都披金戴银地往前翻滚。
 
  离开了家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落日。伦敦没有落日。整个城市缺乏生气,连太阳都是寡淡的苍白。有时候被大雾漂洗,是有心无力的寂寞。北京的落日是慌乱的,只要眨一眨眼,就赶不见了,就像落日也要赶着晚高峰。
 
  这不,一瞬间,刚才还在车前窗耀武扬威的射线,被红绿灯一堵,立马就颓了,躲到了幕后,让位给北京城里流动的黑暗。
  城市是喜欢黑暗的。它不喜欢白昼,阳光,落日,云朵。 它喜欢不夜城,白射灯,人造景,柏油路。
 
  秦怡的心里被回忆揉了揉,松碎下来。
 
  这时再看 DUKE老师,也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了。他在城市傍晚的苍青色里显得线条柔顺。
 
  有风吹进来。天气开始回暖了。
 
  "小秦老师,吃什么?" DUKE说道。
 
  秦怡有意整他,"西餐吧。"
 
  "OK."
 
  DUKE面对裹着的七刀八叉无从适从。
 
  秦怡觉得有些夸张。自己是听过他上课的,一口地道的卷舌美音,绝对是经过国外环境的浸淫。竟然连刀叉都不会用?
 
  "你是在哪国留的学?"难不成是美国佛罗里达州某个远离人类本土的印第安土著部落?或者夏威夷的唐人街?
 
  "我没留过学。"
 
  秦怡大吃一惊。"可是你的英文说得这么得好?"
 
  "英文好不一定要留过学。英语九百句走遍美国美国之音美国ABC是用来干嘛的。" DUKE头也不抬,仔细研究刀叉的用法。
 
  秦怡当场对他刮目相看。"你说你的卷舌美音都是从磁带和电台里来?"
 
  "我念大学的时候,见到外国人就像见到了肉,很想把他们的嘴掰开,研究一下他们是从那两个牙齿缝里发出的音节。你别说,后来我还真的研究出来了。后来我对着镜子,发现他们是发V的时候把上唇往里蜷,用板牙中段咬住下唇,不出气儿的艰难发音。一开始我老试老试总是发现不对味,总是差那个咬劲儿,后来我总算知道了,你猜怎么着?嗨,哈哈哈哈。原来是我板牙漏风儿。"
 
  要是换一个时间,秦怡又要觉得他真是恶心神灵的恩宠,可是现在,秦怡对他肃然起敬。
 
  "后来我生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把板牙补好了以后,我才发出了完美的V。" DUKE不自觉地张了张嘴,而秦怡也注意地看了看他的往他嘴里看了看。"那个时候每天早晨都要起来读英语,看着天发黄,发白,发绿,真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天空是有着所有颜色的,涵纳一切。冷啊,冷气一口口灌进来,倒也好,你看我从来不喝咖啡茶什么的提神,不需要,一口冷气就好。看来古人说喝西北风是真有道理的。" DUKE想起往事,感概万千。"到现在,我还能把新概念从一到四背完一遍。LESSION 1 …"
  秦怡看看 DUKE牛仔衣外面不平整的衬衫领子,厚而不实的肌肉,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哪里来的毅力。
 
  DUKE研究了半天的刀叉,也没研究明白,干脆放下了,招呼服务员,"拿双筷子来。"
 
  服务员咯咯地偷笑,上了一双筷子。
 
  DUKE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牛排到秦怡碗盘子里。"我就使不来这个东西。在我们乡下,刀就是用来宰牛宰鸡的,叉子就是用来耙猪食的。离口中食远了去了。就是往高级了说,刀也是谢逊屠龙的,叉是沙僧打妖的,和吃饭有什么关系?" DUKE摇了摇头。
 
  "充分说明,西洋人就是一个血腥杀戮的种族,劈刀弄叉,中国人向来都是以和为道,一翕一合。"
 
  秦怡看着他,微微笑了,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耍宝之下的真诚,以往,她轻看了他,只觉得他是油嘴滑舌贫嘴逗趣儿的主。
 
  "小秦老师。" DUKE喝了两口红酒,血气上涌。"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追求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而我是坏石土坯粗模子儿。"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的,你看,虽然我奋斗了二十年,但是我究竟终于能够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虽然我开不上兰博基尼迈巴赫,但是我在努力从POLO提升到雅阁。最近我看一热播连续剧,男主角女主角变着方儿地换衣服,不是爸爸有钱,就是后爸有钱,住的是LOFT,开的是A4.这哪叫奋斗?奋斗是什么?七平米的出租房里睡过觉,白开水里煮过面,农民地里偷过瓜,零下七度跑过步。"
 
  "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通过奋斗来达到,唯有爱情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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