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连忙开口，
 
  "安安，我是说着玩--"话音还没落，他看到苏安安悲壮地一挥手，"服务员，买单--"
 
  她和他在一起，从来没买过单，周南总会说，"这是男人干的事儿--"
 
  可是今天她站起来，抢着拿了钱包，一副壮士出行前端起酒杯豪饮的神色，付了帐。
 
  江超在旁边一动不动。
 
  苏安安甚至浅笑了一下，像橄榄般的甘甜。
 
  "我不是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什么都可以放弃。"她的话很轻很轻，就像鹅毛或者飞雪，好像用手一抹，就会不露痕迹地消失。
 
  苏安安拎起包，留下不知所措的周南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超。
 
  高跟鞋的声音渐远。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头来，还是用那种轻的，听在耳朵里几乎觉得柳絮翻飞的声调说，
 
  "周南，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终于找了这样的一个理由，让我能够堂而皇之地离开你。"
 
  苏安安走出了门，觉得满街的人和车都抽离出来，这个世界永远在旋转，旋转。它不依赖于任何一个人的痛苦或者欢乐。无论自己内心是否已是阵阵煞白，这个世界都是涌沸的好莱坞，永远五光十色，永远声色犬马。她走在路上，没有想起周南，却想起了这些话。
 
  大约也就是从今天开始，她开始明白，在面对不可预知甚至无法想象的时光面前，一个人，是多么微茫的弱小，人和人的关系，扯断或者纠结，都是多么轻易和善变。这让她不再依赖于别人给予的信念和承诺，不再相信永恒，欢乐，爱情这样的字眼。
 
  人的真正成长，都是从意识和确知到自己的孤单存在开始的。
 
  她想起佛经上的话，水涌沸，乐无边。
 
  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假象，它只存在于人们的眼中。
 
  第九章
 
  "你就连吼叫的时候都那么地美丽，别的女人吼叫的时候像母狮子，你吼叫的时候像母狮子里的英格丽褒曼，连露出齿白都显得那么地优雅。"
  就像想起秦怡，就想起咖啡香，高跟鞋，牛津音，沙塔图。
 
  想起 DUKE，就想起搪瓷水缸，大米小米粥，泥胶鞋。
 
  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种族。
 
  不是爸爸有钱，就是后爸有钱，住的是LOFT，开的是A4.这哪叫奋斗？奋斗是什么？七平米的出租房里睡过觉，白开水里煮过面，农民地里偷过瓜，零下七度跑过步。"
 
  DUKE在公开课上十八般武艺都耍了一遍。
 
  唱京戏--他凄凄楚楚的拿着粉笔盒一抛，灰末飘飞，拿牛仔衣假装掩了鼻，学虞姬唱到--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完了还叹口气，哀怨道--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啊。
 
  DUKE戴着黑边框眼镜，皮肤黑，板寸头，一副女子的媚态，令人喷饭。
 
  满堂爆笑，一个学生刚喝了一口矿泉水进去，喷出一条儿水柱，另一个学生一口苹果噎住，可劲儿咳嗽，秦怡在后面坐着，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想到，最可恨的就是这种哗众取宠的男人，丑态毕露，颜面尽失。
 
  在她的眼中， DUKE就像一只永远不会变成王子的青蛙。秦怡并不埋怨他是一只青蛙，她只是觉得，知道自己是只青蛙以后就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不能上蹿下跳打算模仿一个王子，用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丑人多作怪。生成芙蓉姐姐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芙蓉姐姐扭答SASA舞。
 
  秦怡强忍着胃部抽筋的阵痛挨完了整节课。她看了看表，谢天谢地，最后三分钟。
 
  这时候 DUKE却忽然停下了讲课。他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镜腿。
 
  "新东方是个作风开明对男女之事极度宽容的学校。"底下学生已经开始笑了。"常常在我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会有男生跑上来，说，老师，借一借你的话筒用。我教了20个班，有19个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唯独你们这个班，大家都比较内敛娇羞，君子之气，没有出现当众表白的爱情场景。我想，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我就自己上阵吧！"
  底下学生"哄"地一声炸开了锅，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像沸水锅中跳跃的鱼。
 
  DUKE竟然有点儿害羞起来。"恩。恩。"恩了两声之后，他拿着话筒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短裙，长腿丝袜…"底下学生"噢--"
 
  "当时我以为她是来给我们新东方做广告的模特儿，我还在想，新东方什么时候红成了这样，都需要人做广告了？" DUKE说话其实有着一些皖南轻微的口音，他说"人"偶尔会说做"淫"，他鼻尖渗出汗珠，身上是咸菜绿的毛衣，毛衣上还起了一团团的小球儿。
 
  他认真的继续说，"后来知道这是和我搭课的老师，我的下巴都快要惊掉下来了。都说漂亮的女孩子是花瓶，没想到花瓶是从伦敦空运过来的，还讲着地道的牛津音。你们知道她的声音有多好听吗？"
 
  学生都期待地仰头看着 DUKE老师。
 
  "你们觉得邓丽君会唱歌吗？"
 
  底下学生齐声答，"会--"
 
  "那你们觉得帕瓦罗蒂会唱歌吗？"
 
  底下学生已经笑翻了，稀稀落落地含笑说，"会--"
 
  "我告诉你们，会唱歌的邓丽君和她比起来，叫做叹口气，会唱歌的帕瓦罗蒂和她比起来，叫做大声吼。"
 
  秦怡的眉头越皱越紧。什么乱七八糟的！
 
  底下的学生却很买账，齐声赞叹。"哇--"
 
  "嫦娥和她相比，一羞愧，就赶紧躲到月球上去了。杨贵妃穿越时光机看到了她，就梦回唐朝了。"
 
  "小秦老师，我多么希望你是方便面，能够一泡就开。可惜，你就偏偏像龙须面，劲道得让我感伤。"
 
  DUKE的声音慢下来。
 
  "小秦老师，我见过你穿着高跟鞋扭了三次脚，我就想对你说，别穿这个硬邦邦的东西了，我给你穿我家老娘亲手一针一线纳的绣花鞋，我们皖南的绣花鞋，好看厚实，绝对不会让你崴到脚。"
 
  "小秦老师，你每天早上都要喝好几杯黑糊糊的咖啡，有一次你不在，我偷喝了一口，想知道什么饮料对你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一口还没下肚，就全部都吐了出来，那玩意儿，多难喝啊，就像用米糊放在炭火上烤，一股子烟子味儿。我就想，你天天喝这个，怎么能热爱生活啊。我以后给你熬绿豆小米粥，保证你喝了以后暖胃暖心暖心情，再也不冲我吼叫了。不过，你就连吼叫的时候都那么地美丽，别的女人吼叫的时候像母狮子，你吼叫的时候像母狮子里的英格丽褒曼，连露出齿白都显得那么地优雅。"
  "小秦老师，我知道你就是一朵鲜花，而我，就是狗尾巴草。我们俩组合在一起就是植物的性器官插入到犄角类生物的排泄物上。但是我查阅过医学辞典，鲜花插在牛粪上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牛粪中富含着无机盐和大量的养分，可以让鲜花更加地美丽。"
 
  秦怡听到这里，简直忍无可忍，她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脸带愠色地推开门走出去。
 
  且不说她早就打定注意独身，远离这种让人癫狂和丧失自己的物质--现在的秦怡，逃避爱情尚且不及，爱情中的人就像被灌下了两剂失心散，心智不清。
 
  比如说这样的对话，"你打自己一巴掌。""好。""再打自己一巴掌。""好。"这样的对话，只会出现在爱情里。爱情能让人纹身，烫伤，自残自虐，能让人哭泣，疯笑，哭笑不得。这种东西，在世俗生活中要来何用？
 
  17岁那一年，秦怡在斜冲云霄的飞机上，把自己所有对于爱情的理想像撕纸片一样地撕碎，顺着波音757的马桶不留痕迹地冲刷掉。爱情从此在她的心中成为一道浅浅的凹槽，四面流水，落花散尽。
 
  她不是不相信爱情。她是太相信爱情。她见识了爱情的雄壮威力，知道自己一方小女子身躯无法抵抗，于是赶紧逃开。
 
  何况 DUKE？
 
  DUKE就应该回到他们皖南的小山村里，花三千块钱买一个媳妇儿，每天早上给他熬红豆小米粥，中午给他熬绿豆大米粥，晚上给他熬黄豆糯米粥，遇上过年，就喝皮蛋瘦肉粥。
 
  就像想起秦怡，就想起咖啡香，高跟鞋，牛津音，沙塔图。
 
  想起 DUKE，就想起搪瓷水缸，大米小米粥，泥胶鞋。
 
  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种族。
 
  秦怡坐在新东方的楼梯上生闷气，心里把 DUKE狠狠地刻薄了好几遍。听得身后的大教室里掌声雷动。
 
  他还真有点本事，哼。连女主角离场了，还能把当众求爱记演得声色活香。
 
  下课铃叮铃铃地响起，秦怡惊悚地看着一个个的男孩女孩背着大大的书包，抹着眼角的泪花鼻尖红红地从她这个正牌女主角身边路过。
  最后，她看到一群听课的老师簇拥着 DUKE出来，DUKE手拿毛巾，神情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