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哈瓦那的人

第21章


  “哪个是特雷莎?”比阿特丽斯问道。
  “我看一定是那个戴面罩的胖姑娘,”沃莫尔德信口回答。
  那姑娘随着观众噼噼啪啪的掌声和口哨声,正扭动着赤裸肥硕的屁股退下舞台。灯光渐渐熄灭了,接着放下一块银幕。第一场电影开始了——乍一看,片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骑自行车的姑娘——幽静的林地——车带扎坏了——男女邂逅——绅士挥动草帽,影片闪动得很厉害,模模栩糊地看不大清楚。
  比阿特丽斯静静地坐在那里。两人看着银幕上歌颂爱情的片子,他们之间也仿佛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亲密感。身体一两次轻轻的接触。几乎使他们忘却了世俗世界,人们受肉欲支配和爱情支配的行为都是一回事,总不能把它们看成跟感情一模一样的东西。
  灯亮了。两人还那么静静地坐着。
  “我的嘴唇太干了。”沃莫尔德说了一句。
  “我嘴里连一点儿口水都没有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到后台去看看特雷莎?”
  “这部片子演完之后还要接着演一部,然后舞女们又该上台了。”
  “再看一部我可实在受不了了。”
  “电影没演完,他们是不会让咱们去后台的。”
  “那可以去街上等着嘛,怎么样?至少可以看看有没有人盯咱们的梢。”
  他们在第二部片子刚开演时离开了座位。满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站起来。如果真有人跟踪的话,那他一定会在街上等他们,可在剧院外面那些出租汽车司机和拉皮条的家伙中看不出谁象盯梢的。有个人倚着路灯柱睡着了,脖子上还歪歪斜斜地挂了一个彩票号码。
  沃莫尔德想起与哈塞尔布克医生一道出去的那个晚上,那天他刚刚获知拉姆的《莎士比亚故事集》的新用法。可怜的哈塞尔布克喝得摇摇晃晃的。他还想起了那天晚上从霍索恩住的房间里出来后自己怎样一屁股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
  沃莫尔德对比阿特丽斯说:“万一哪个人搞到一本一样版本的书,那破译咱们的书本密码不是很容易了吗?”
  “对于一个行家来说并没什么难的,这里面只不过有个耐心问题。”说着,她走到那个卖彩票的人跟前去看号码,那人还没醒,“歪着脖子看可真费劲。”
  当时自己是把拉姆的书夹在胳膊底下,还是塞在衣袋里,还是放在手提箱里了呢?去扶哈塞尔布克医生站起来时是不是把书放在地上了?沃莫尔德此时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大概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巧合,”比阿特丽斯说道,“哈塞尔布克医生也在读相同版本的拉姆的故事集。”她好象学过心灵感应术。
  “您在他的房间里见到过吗?”
  “是的。”
  “如果这里边有鬼,那他应该把书藏起来才对。”莫尔德不同意地说。
  “说不定他只是想警告您一下。别忘了,是他把咱们带到他家去的,还跟咱们讲起了劳尔。”
  “他不知道会碰上咱们。”
  “您怎么看出来的?”
  沃莫尔德想回口说这一切都是无中生有的,那个劳尔根本不存在,特雷莎也不存在。接着他又想到比阿特丽斯怎样打点行装,怎样离开哈瓦那,整个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有人过来了。”比阿特丽斯说道,
  他们找到了一个侧门,过去就是一间很大的化妆室。过道里挂了一个可能白天黑夜都开着的灯泡,垃圾箱几乎把路都挡住了。一个黑人正用扫帚清扫地上的棉球和布片,上面沾满了化妆油彩,口红和诸如此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谁叫特雷莎,不过沃莫尔德还是后悔当初怎么选中这么个非常普通的圣徒的名字。他推开一道小门一看,里面简直是一座地狱到处烟雾腾腾,挤了好多裸体女人。
  沃莫尔德对比阿特丽斯说道:“您看咱们是不是回去的好?”
  “只有您才需要保护。”
  屋里甚至没有人注意他们进来。那个胖女人的面罩啷当在一只耳朵上,一条腿翘在倚子上,正在那里喝葡萄酒。还有一个非常瘦的姑娘在穿袜子,肋骨简直跟钢琴键差不多。一眼看去屋里到处都是微微摇动的乳房,扭来扭去的屁股,半燃半熄扔在烟灰缸里的香烟,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烧报纸的气味。梯子上站着一个男人正在用螺丝刀固定什么。
  “她在哪儿呀?”比阿特丽斯问道。
  “我看她不在这儿。她可能病了——要不就是到情夫那儿去了。”
  有人穿上一件衣服,扇起一股热气,灰尘也纷纷扬扬地飞起来
  “您试着喊喊她的名字。”
  沃莫尔德随口喊了一声“特雷莎”。根本没人理睬。他又喊了一声,那个拿螺丝刀的男人的目光盯住了他。
  “Pasa algo?”他问道。
  沃莫尔德用西班牙语告诉那人,他来找一个叫特雷莎的姑娘。男人说玛丽亚大概能知道,他用螺丝刀指着那个胖女人。
  “他说什么?”
  “他好象不认识特雷莎?”
  拿螺丝刀的男人坐在梯子顶端哇喇哇喇地说开了。他说那个玛丽亚是哈瓦那最够意思的女人,平常就是不穿一件衣服,也足有一百一十公斤。
  “特雷莎肯定不在这儿。”沃莫尔德松了一口气。
  “特雷莎,特雷莎。您找特雷莎干什么,”
  “是啊,您找我干什么?”一个纤细的姑娘应道。她拿着一只袜子走过来,那小小的乳房跟个梨子差不多大。
  “你是谁?”
  “索亚·特雷莎。”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比阿特丽斯说:“是那个特雷莎吗?您不是说她很胖——跟那个戴面罩的女人一样吗?”
  “不,不是,”沃莫尔德急忙答道,“这不是特雷莎——她是特雷莎的妹妹,‘索亚’是妹妹的意思。我给她留个条子。”沃莫尔德扯着那姑娘的一只胳膊,将她往旁边拉了几步。他试着用西班牙话告诉她现在一切要多加小心。
  “您是什么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出岔儿了,说来话长啊。现在有人想要伤害你,这几天最好呆在家里,不要到剧院来。”
  “我不能不来,雇主在这儿呀。”
  沃莫尔德拿出一叠钞票说道:“你有亲戚吗?”
  “我有母亲。”
  “那你到她那儿去。”
  “可她住在西恩富戈斯。”
  “这些钱足够你到西恩富戈斯了。”屋里的人都在听着他俩的谈话,他们全围过来了。拿螺丝刀的男人也从梯子上下来了。沃莫尔德看见人堆外边的比阿特丽斯正在使劲往里挤,想弄清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拿螺丝刀的男人说:“这姑娘是佩德罗的。您就这么着把她带走可不行,得先跟佩德罗谈谈。”
  “我不想到西恩富戈斯去,”那姑娘咕噜道。
  “你在那里安全些。”
  她向那个男人求援了:“他威胁我。我根本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她亮了亮手中的一叠比索,“这钱真不少,”接着又对其他人说,“我可是个好姑娘啊。”
  “一袋小麦过不了冬。”那个胖女人郑重其事地说。
  “你的佩德罗在哪儿?”那个男人问道。
  “他生病了。这个人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我是个正派姑娘,这你也知道,我的工资是十五比索。我不是到处乱逛的婊子。”
  “瘦狗身上跳蚤多。”那个胖女人插嘴道,她的俏皮话好象张口就来。
  “出什么事了?”比阿特丽斯问道。
  有人在旁边提醒人们注意了:“嘘,嘘!”那是一直在扫过道的黑人。他说:“警察来了。”
  “真见鬼,”沃莫尔德说道,“全完了,我要把你从这儿带走。”围着的人听了这话,似乎并没有谁感到很吃惊。胖女人喝光了葡萄酒,穿上一条短衬裤,那个叫特雷莎的姑娘也把另一只袜子穿好了。
  “我不会出什么事,不过您得把‘她’弄走。”比阿特丽斯说道。
  “那个警察来这儿干什么?”沃莫尔德问梯子上的男人
  “找一个姑娘呗,”那男人讥讽道。
  “我想把这位姑娘带走,不知这儿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
  “跟警察打交道不会没有路。”
  “在哪儿?”
  “有五十比索吗?”
  “有哇。”
  “那就给他。喂,米格尔,”他对那个黑人喊道,“去告诉他溜三分钟号。你们谁想出去散散心?”
  “我宁愿去警察局,”胖女人说,“总得穿件衣服吧,”说着,她整了整乳罩。
  “你跟我来。”沃莫尔德对特雷莎说。
  “为什么要我去?”
  “你不会明白的——他们需要你。”
  “我也不明白,”拿螺丝刀的男人说道,“她人太单薄了。您最好还是快点儿,五十比索可挺不了多一会儿。”
  “过来,披着我的衣服,”比阿特丽斯把衣服搭在那姑娘的肩上,她除了腿上的两只袜子以外什么也没穿。
  “可是我想呆在这儿。”姑娘说道。
  那个男人照她的屁股拍了一下,将她往前一推:“你拿了他的钱,跟他去吧,”说完,便将他们领进一间又小又臭的厕所,然后钻过了一扇窗子。沃莫尔德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了。一个警察东瞧瞧西望望,威风凛凛地守在剧院外面。一个拉皮条的家伙打了一声口哨,指了指沃莫尔德的汽车。
  那个姑娘又嘀咕上了:“我要呆在这儿。”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