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如梦(真身清穿

第31章


如今突然抽身,却也回不去原来的自己了。
  零点的空气让她变得分外冷静与低落,当初在福建的那场毫不犹疑的逃亡,开始被质疑,没错,离开是必然的,但是一定要去找纳兰吗?给他的麻烦还不够吗?还是自己还有什么死不下心的,不该有的奢望?
  呼吸慢慢被至冷的寒气压下来,小九无力地靠在那草垛上,饥饿到已经忘记饥饿的感觉,寒冷到体会不到寒冷的痛感——
  忽然耳际飘来一阵悠扬的唱段,她以为已经到了梦里。
  因为那是只有江南才有的弦音,如此极寒的北国,竟然会有人在吟唱了江南姑苏的民谣?
  冰雪里那北地的土琵琶音,拨出的却是浓郁的思乡情谊,仿佛历经风霜的吴侬软音一声声唱到:“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城里园林城外有水乡——”
  ……
  那个清唱的苍老声音越来越哽咽,而她紧闭的双眼,眼皮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跳动。
  一幕幕关于她的江南,关于她的成长画面,飘散而来——
  十里秦淮,玄武风光,白鹭公园,闹市新街口,幻夜夫子庙……好像一个一个难以捉摸的影子,在记忆的河口被水晕开,晕到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春日连绵的雨季,夏日灼人的火炉,秋日迷幻的梧桐,冬日萧瑟的飘雪——
  那些原本最最寻常的东西,她都失去了,这是第一次歇斯底里的痛楚,那种思乡的痛楚,被这姑苏人的浅浅两句唱词,通通都唤醒了——
  如果可以,她还是愿意回去,远离是非,安分守己地做她的李清华,虽然永远也上不了清华,因为她不是清华——
  卖唱的老人很孤独,因为在这个偏远的国度里,没有人听得懂他在唱些什么,所以他卖唱的收获,更是少得可怜——
  小九掏出了口袋里的最后几枚铜板都撒进了他的缺口瓷碗里,温和地朝他笑笑:“前辈既然这么想家,为什么不回去呢?”
  老人收住了那残旧的土琵琶的音,摇了摇手:“家已非家,国已非国,回去徒添伤感。还不如留在怀想里,随我葬下,也是一个好梦啊——”
  他这话一出,小九便猜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难道他会是那些清初受累的反清学者,从而被流放到这疾苦之地,忽然想到那失踪已久的吴兆骞,会不会刚好他们相识?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了,原来自己还是时刻难忘他的心事,如果自己决然从他们生命中消失,以后的漫长岁月中能割舍对他的那份情感吗?
  但是如果真是有吴兆骞的消息,她如果就此错过,才怕是要悔恨终身,于是就默然朝那老人一笑道:“前辈也是姑苏人士,那可曾认得同在此地的一位乡友,吴兆骞吴先生,我曾经在京中听闻众多的学者,曾联名上奏圣上为吴先生翻案,只盼他能早日重归故里,只可惜等到了圣旨却不见了他的踪迹,他的友人们这一年都沮丧不已——”
  小九语声未消,便见拨琴的老者粗糙的手指开始不经意地抽动,扰得琴丝微微散出杂音,他不敢抬头看来人,只是沉声道:“我不认识什么吴兆骞,也没有听说过。清廷他们当汉人是什么,想抓就抓,说放就放?”
  显然他的愤怒是在小九的意料之外,万万没想到的一个原因竟是,在纳兰他们费尽心力地想把他就回家乡的人其内心深处还是那么地抵触着当局者的任何宽赦,也许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被赦南还的旨意,不过就是心里的那股傲气在驱使着他,不向朝廷低头。
  为此他宁愿独自漂泊,不再现身。
  此时此刻小九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沧桑又邋遢的卖唱者,就是纳兰和那些老先生口中的‘吴季子’吴兆骞,于是她便在他面前旋了个身,慨然而吟诵起当初纳兰为营救吴兆骞而写给朋友顾贞观的词阕《金缕曲·简梁汾》:“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
  “姑娘你——”他终于难以自持地眼眶泛起了苍老的泪色,单手掩道,“难道认识纳兰公子?”
  小九认真的向他点点头,道:“而且如今,他就在这儿——”
  时隔很久之后,小九再度想起这段际遇。
  都不得不感慨,一定是老天想方设法在把他们拉近,如果没有吴兆骞的出现,也许,小九的故事已经终结了。
  灼雪之殇(下)
  吴兆骞有一架勉强可以作为交通工具的小驴车。
  一老一少两人就靠着一头小蠢驴的孱弱的倔气,穿风越雪,一路引吭高歌,把肆虐的冰寒顽强地抵御在心门之外。
  老人的歌声在急骤的风雪里,却那么响亮地洋溢,他一遍一遍地重吟纳兰的那首《金缕曲》,“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
  每每唱到那句,‘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小九都能看到他眼角山壑般的褶皱里,渗出晶莹剔透的光芒,那是眼泪的光彩,那是对一个素未蒙面的‘生死之交’所感动的泪光,那是再大的冰雪都冻结不了的温暖闪亮——
  那是世上最动人的一种美好,人的情感。
  脆弱而美丽。
  小九感到一种窝心的幸福,那是因为趋近于他而幸福,是因为他的生命中有她的存在而幸福。
  是难以言说的骄傲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世人难比。
  回望渐远的车径,很快就会被深雪覆没吧。她微笑着闭上双眼,听到心里的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唤,快了吧,快了吧——
  原来自己是如此想要再见到他,谢谢老天爷还能给她一个去见他的借口,否则,她真的怕自己变成这北国一个孤苦的游魂,哪也回不去了——
  一般军营的驻扎处,都会选在地势较为偏远的崇山之地,这样才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好地防御和观测到可能入侵的外敌,也能更好的保护好自己的军事力量和机密不受侵害。
  但当那座高峻的山峰终于在冰天雪地里露出一角在他们的视野时,雀跃之喜还是被乱作的狂风稍纵扫去——
  向上攀爬的路途越来越艰难,猛然间一阵由上灌下的狂风,把那可怜的小毛驴掀地几乎飞起来,只闻一声大叫,小九从小驴车的草垛上纵身跳了下来,迅即地伸手拉住那个将将从赶车座上跌落的吴兆骞,只是她一人之力难敌巨风,可能是吴兆骞毕竟已是年过半百,加上多年的北地生活极大地摧残了江南人士原本就文弱的身体,这一次的车仰人翻,好像消去了所有的力气。
  大雪成团成片地往身上跌落,在这片荒茫的雪域里,甚至连疾呼地声音都被风雪声湮没。
  吴兆骞用最后的那丝余力,紧紧地抱住了他那连声呜咽的小毛驴,小九大声地呼喊也那么迅速地被风声消散,虽然她使尽浑身的解数,都无力帮他们重新站立起来,在吴兆骞吃痛地紧锁眉宇间,她看出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摔一跤这么简单了,可是怎么办,在这皑皑白雪覆盖的荒野,她能求助于谁呢?
  “小九姑娘,放下我吧——”吴兆骞虚弱地推了推小九的手背,“你先去找他吧,如果有幸我还能存活下来,老天一定会给我这个当面酬谢纳兰公子的机会——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不可能再走下去了,请你成全我最后一丝的骄傲,不要让我做一个拖累人的老家伙,好吗?”
  “不好!”小九决然地回答他,毫无商量地余地,没加追一句赘言,就使出全身解数,把吴兆骞拖扛到了那简陋的驴车上头,尔后转头向他莞尔,“接下来,我们就交换一下身份吧,由我带先生前进吧——”
  吴兆骞愣神地看着这样一个灵气活现的女娃子,是不是在她的身上与生俱来就带着如此闪亮的感染力,让人无法抗拒地想要赞美、想要敬佩。或许他人会看作是一种傻气,但是在她身侧的人,一定都觉得有她这样的傻气是一种上天赐予的福气。
  他终于不再作抗争,喟叹了一声,哀哀然地闭上了眼睛。他是真的不想拖累这个如此瘦弱的女孩子,只可惜,年迈体弱已是客观的事实,他再逞强也是枉然。
  在疾风骤雪里小九拖着沉重的车轱辘,领着那跛脚的小蠢驴,逆着风雪的方向一路攀爬而上,终于在前进了不知多长时间后,遇到了进山后的第一个人类。
  那人是个刚刚从深山捕猎归来的猎户,手里还提着两只刚刚捕捉回来的肥野兔,看到这一老一少一驴的奇异组合,忍不住上前探了两眼,这一看就把手里的野味给扔飞了,咋咋呼呼地奔过来,用他那北方男子特有的粗犷声气大声地嚷他们:“呀二位这是打哪来呀?怎么都伤成这样了,这天寒地冻地你们到这荒无人烟的地儿干啥呀?这山再往上可是军事重地了,咱普通老百姓可是近不得的啊?”
  小九虚脱一般地朝他笑了笑,听到他那声‘军事重地’心里反倒是踏实了,回道:“这位大哥,谢谢你了,我们正是想要赶往那军营里呢,我们的一位朋友在营地里当差,我们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才到了此地,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她作势是要架起刚才放下的车担子继续上路,只是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这热情的北方汉子给拦了下来,他盯着疲累到昏迷的吴兆骞打量了几眼,急急道,“哟,这可不行,这老人家都骨折了,要再拖延着不休息休息诊治诊治,怕是要发炎,搞不好是要残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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