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61 廿八 惜流晖


朱红的珐琅镶金厚簿重新将后宫嫔妃们划分了等级,皇后的凤印草草盖过,如她的简单心机一般,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一些嫔妃的晋封需仪式,另一些不需,凝云乐得不去管细处,只提笔划了位次,其余事便有洛妃与溥畅协理。
    尽管欣妃的归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然而凝云知道一定要顺太皇太后的意,大概也是……顺他的意。“怀欣皇后”谥号废除,复欣妃之位,晋为正一品欣贵妃,迁回朋月宫。
    安妃许氏,懿范良修,端庄自持。上感其德,着晋为从一品夫人,赐号“颐安”。
    芳顺仪林氏,优勤郄碽,敏识聆听。上感其美,着晋为正四品容华。
    晴嫔何氏,天情简素,禀性衿庄,性行温良。着晋为正四品容华。
    明小媛纳兰氏,久待宫闱,敬慎素著,肃事言容,着晋为正五品嫔。四姬中只有婉依未曾侍寝,凭凝云之力,也不难打点,因此只迟于若熙和溥畅两日,侍寝之后便升位次。
    路妃与洛妃主理此事,自会避嫌,因此两人位次不升。
    其余嫔妃各自有升,只是无关格局,凝云便统统秉着应得应份的原则,不使一人失当。
    而让六宫上下看不懂的是,佳贵嫔——这个真刀明枪站在路妃对立面的人,居然越过九嫔,直接被晋为佳妃,所得赏赐竟也比颐安夫人多。
    后妃位至正三品以上,再要升迁多是极慎重的。安妃资格老,如此多年,也要适逢六宫大封才得来夫人之位;路妃与洛妃是因为有子嗣;欣妃越过夫人直升贵妃是因了与皇帝的特殊情谊,不能为例;而佳贵嫔,纵是有养育公主之功,终究功不至此。
    三妃之中,佳妃虽位列最后,终究是妃。
    路妃从不屑于献媚皇后,而如今此举,让所有人费解了。
    本以为路妃回宫后依旧宠极是意外,谁知半路又杀出个欣贵妃,跨越了死生,离奇复活,更是意外。
    林容华与何容华向来得宠,如今明嫔侍寝后也渐引了人注意,若欣贵妃如今仍能算原本的瑶婉仪,“春夏秋冬”四姬至此,终成鼎立之势。
    此刻,心情最复杂的恐怕是林若熙了。
    她的一次冲动之举,成了风云突变的直接原因。
    换了别人,大概会因点燃导火索却能全身而退而感到庆幸,然而对于若熙,明显的担忧有,隐含的窃喜亦有,但让欣贵妃的身份得以大白,竟像有她的半分功劳。
    若熙并非蠢人,因此只在旁观望着,时时存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
    皇后却不同。
    当时间终于抚平了她的担心,并无别人发现她当年的罪行时,她终于放宽了心。然而,放宽心之后,她发现,龙胤对珍儿的爱怜简直比几年前还要强上几倍。于是她愤愤,认为自己受了什么害。
    此时,真正在游刃有余地掌握着全局的人,是佳妃。
    如今的她,知道所有人的秘密和弱点,她要谁亡,谁不能不亡。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有欣贵妃压制,路妃自回宫后的风头已大减。而让‘新宠’珍儿诚心诚意为佳妃服务,绝非难事。
    令她啼笑皆非的是,那个罪大恶极又愚笨至极的皇后如今见一切似乎不会牵连到她,便又放宽了心,作威作福起来。众嫔妃于景澜宫请安时,这个木头美人居然阴阳怪气地暗示路妃,私自出宫却逃过责罚是她高抬贵手。路妃亦不与她争,冷冷三言两语便将她那些虚势压了去。
    待嫔妃们各自回宫了,她紧咬朱唇,将皇后拉进了内殿。
    皇后不屑地甩开了她的手,一双凤眸居高临下似的睥睨她片刻,樱唇亦高高翘着,手下轻抚平了生出褶皱的玫瑰紫镂金百蝶挂珠裳。
    佳妃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然而纤手只攥了紧紧的拳,压下怒火。
    “娘娘就一定要逞这无谓的口舌之快么?”
    皇后冷哼一声,轻启唇道:“本宫瞧她不顺眼,一句话还说不得么?”一句“不顺眼”,风轻云淡的飘出,与方才路妃的清高倒有几分相似。
    佳妃冷笑,你哪里有她半分气宇?不过矫情罢了。
    “娘娘怎么就想不明白。如今欣贵妃宠盛,路妃心里本就有着疙瘩,难道我们要授之以柄,让她去跟皇上哭诉吗?她的话……”她轻轻在皇后面前迈着莲步,杏瞳深邃幽离,“……纵是如今,皇上也是肯听的,不然怎么放着娘娘,让她去主理六宫大封?”
    此事她疑惑已许久,路妃对她意外的恩荣更是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谨小慎微了终日,生怕其中有诈。手上有无数人的秘密把柄,却不敢贸然出手,怎不让她难受?
    皇后却笑了,满满的得意。
    “纤玉你不知道——如今皇上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宠她了。”得意终可宣扬出来,皇后一张粉光若腻的俏脸笑的甚是欢畅,连带着鬓发中的金凤步摇都在乱颤。
    佳妃仍是冷着一张脸道:“娘娘对欣贵妃这样有信心么?”
    皇后笑道:“哪里是对珍儿有信心?”
    她拉佳妃坐下,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几日前在景澜宫……
    龙胤从来是万分不耐烦到景澜宫的。一进正殿,皇后那张粉妆玉琢的脸便晃将到了他跟前,抱起他的臂,一阵表哥长表哥短,发嗲撒娇。御书房中事情尚有一大堆,他不明白这个刁钻的皇后表妹为什么偏要将他叫来。一面推开她越发黏人的娇躯,他一面无奈道:“珠儿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朕还……”
    话未落地,被一个威武中含了慈祥柔和的声音打断。“胤儿来瞧瞧你的皇祖母,就这么不耐烦么?”
    龙胤一愣。转眼看去,却见太皇太后身着一件墨绿色绫子棉袄,慈眉善目,祥然笑着坐在内殿中,眉眼中尽是对这一对孙儿女的宠溺。
    然而,任谁都瞧的出,无论是刻意简朴的衣着,还是瑞雪铺尽的华发,都不曾掩去这半百妇人半点的睿智头脑和沉静气度。
    龙胤刚要开口,却见皇后媚影一飘,蝴蝶似的飞到了太皇太后身边,撅着娇唇撒娇道:“祖奶奶看到了,表哥尽会欺负人家。”
    “朕何时……”他叹了一声。有这个表妹在,他是向来讨不到太皇太后的宠的。俊目一收,他微微低头,“孙儿见过皇祖母。”
    皇后志得意满地笑着,唤来了霁月和采月。
    见她们摆上了六双四楞象牙金筷,玉盘珍馐变戏法似的满了一桌,龙胤又叹气了——用过午膳再走。于是落座开饭,三人一边吃着,一边各怀心机。龙胤时不时瞟太皇太后,见她仍只是与皇后打趣儿,似乎真是个喜欢逗孙女的好祖母了。
    剑眉微蹙,他心下冷笑一声,如此的把我叫来,要说的还不就是两个人——珍儿,凝云。
    “平常秀儿都是在你这景澜宫黏着的,怎么最近来得少了?”太皇太后笑问道。
    皇后又是一脸不快。“如今都是去延僖宫了,跟何容华走的近些。”
    太皇太后略微回想,似也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个清秀可爱的人儿来,故笑道:“何容华,是叫溥畅吧,是个不错的丫头,秀儿能得她几分柔致也好。”
    皇后一双秀眉高高地挑了起来,冷哼一声,显是不以为然。“谁知那天真样子是真的还是假装,整日缠着秀殷,也不知是什么居心,瞧她与路妃一唱一和的样子我就……”
    “珠儿!”龙胤喝她一声,俊目含怒。
    皇后被他的眼神吓住,怏怏收口,凤眸仍是不依不饶地黏着太皇太后。后者眼神一瞬的飘离,低头夹了口菜,平和开口道:“路妃啊……凝云那孩子我倒一直瞧着上眼。如今怀上了,你也惜着些,前些日子两句话不说先把人家呕的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
    这话明显是敲打龙胤了。
    他脸色变了变,还未说什么,皇后却先急了,十根细指撒娇似的扣住太皇太后的臂,丽眸含嗔,聚的倒是真真的关心。“是那路妃擅自出宫,皇祖母怎么怪表哥?”紧咬着贝齿,她气道:“瞧珠儿不治她!”
    龙胤第二次喝住她。见她委屈,他换了柔声,随手端起一盘玫瑰酪点心递至她面前。“皇祖母最爱吃你亲手做的玫瑰酪,这盘糖大了,定是你偷懒叫宫人做的,现在去补做一盘赔罪!”
    皇后还欲辩驳什么,却见太皇太后使给她一个眼色,只得讪讪去了。
    见她走了,龙胤不紧不慢吮了口普洱暖茶,沉然道:“皇祖母想说什么,直说方可。”
    太皇太后收了笑,严声道:“你冷落珠儿这么些年,皇祖母可曾说过一句?”
    龙胤铁青着脸,不答话。
    “自打路妃进宫,便得你专宠,后宫中最忌一人独大,幸而还有个佳妃在,却也分不去许多,皇祖母可曾说过一句?路妃此次私自出宫,居然要堂堂皇帝抛下江山,亲自去接她回来,如此不是后妃误国是什么?你叫皇祖母如何再姑息下去?”
    龙胤仍不辩驳,他坚信太皇太后的话还未到重点。
    “一朝后宫何其重要,胤儿你身为帝王,不能再有后顾之忧。珠儿那丫头……”她轻叹口气,“我也知道起不得什么用……如今你忙瀛部觐见,兼有北疆沙俄挑衅已久,战事也就在年关了……后宫之事,就让皇祖母替你管罢。”
    龙胤在桌下攥紧了拳。出走之事凝云确有三分错,但七分在他,况且其间有众多误会。珍儿的归来……他对昔日旧爱的补偿,又在她心上划了狠狠一道。他已伤她若此,如今再将后宫交给太皇太后……她哪里还有活路?
    他苦笑——云儿啊,你错便错在如今腹中的龙种。是故皇祖母怕是再不能容你了。
    “朕明白了。不过皇祖母年事已高,孙儿怎敢让您操劳?若父皇和祖父瞧见了,岂不要治孙儿的不孝之罪?不过您放心,朕……明白了。”薄唇微翕,他知道须得做出些牺牲了。
    太皇太后莞尔。“哦?胤儿明白什么了?”
    龙胤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背对太皇太后。“朕可还等皇祖母说下去呢。”
    太皇太后慈眉一收。“我要你给珍儿一个孩子。”
    龙胤愣了——原来他猜的一点不错。
    “胤儿啊……”话语软了起来,含了些哀求的意思。“珠儿你不待见,我再不勉强你。可珍儿……你们不是一直真心相爱的吗?她……去的那时,你伤心到何种地步皇祖母都记得,如今她回来了,何不让一切都回去呢?”
    龙胤自不忍太皇太后的哀求,然也明白这哀求中含了多少水分。
    一切都回去?如何回去?已是世殊事异,沧海桑田了。
    见他不语,太皇太后摇摇头。“你与路妃的感情……皇祖母也看在眼里,但帝王之家,从来就没有自私的儿女情长。你若是顾忌她,只管安心,我倒要瞧瞧路妃有无这容人之德!”
    龙胤一凛,冷笑顿勾起他唇边,果然先礼后兵,仍是要拿凝云威胁他。
    “孙儿怎敢忤逆皇祖母?自此以往,只两件事皇祖母需记得,一,朝堂上的争斗,不要拿到后宫中来。礼亲王皇叔拉党结派,素与路相作对,做下过何等龌龊的事,朕不是不知,若非另有所用,不会容他到现在!皇祖母可将朕的话明白告诉他。”
    太皇太后一凛。然她见惯了前朝后宫的弄权斗势,哪里会被吓住?
    “二,”龙胤并没转过身,以他对太皇太后的尊重和敬爱,下面的话,他不能直视她的眼睛说出。“皇祖母记住孙儿这句话……路妃……和她的孩子,若有人敢动……朕会找人陪葬!”
    抛下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他大步踏出了景澜宫的殿门。
    得了这话,太皇太后倒笑了,以她对龙胤的了解,她知道——撂下如此的狠话,正是因为他已妥协。
    皇后仍在毫无心机地笑着嘟囔什么,佳妃已冷汗淋漓了。
    “他们以为我会乖乖走么……还不是什么都被我偷听到了,哈哈……奇了怪,为何要瞒我……”香扇掩口,皇后直笑得一身华服湘纹飘逸。佳妃狠狠瞪她,凉意顺纤背而生。
    自珍儿回来,皇后似乎已笑得太多了。
    怎么世间会有如此傻的人,若珍儿真的生出了皇子,你的命数,也就没有几日了,居然还笑得如此开心。
    狡兔死,走狗烹。
    佳妃终道明了自己的命运。
    皇后若一日不在,她也便没有利用价值了。到那时,知道如此多的秘密,是太皇太后除掉她的理由。
    花凋深宫,含苞似玉的人儿们,不堪折而遭折,是她看惯了的命运。从掖庭的女奴到长宁宫中的佳妃,她走过的路,不是寻常的路;遇过的人,不是寻常的人。如此辛苦地在夹缝中求得一丝阳光,仍不能左右自己的命,她如何甘心?
    轻轻举首,眼波流过景澜宫中镂空雕花铜镜台。含笑,三年前,她能铺开自己美貌的,就只有那么一方污秽遍生的小池,然而却是豆蔻年华的极乐天地,何曾想过今日的荣华么?
    铜镜带霜,再看不分明美人如今胭脂微醺的芙蓉面。镜中她与皇后两个,俱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袅袅娜娜。
    娇影留于镜,镜可留娇影?
    黑洞一般,她只觉呼吸都痛了,清泪拢痕,胭脂落如雨打红杏,仿佛仍是掖庭,十四与君初相识,却是因被一盆冷水浇过的狼狈。
    皇后见她流泪,倒心慌了,小心翼翼拉过她的手。“纤玉……你怎么了?”
    不要,她不要如此就被抛弃。
    佳妃咬住皓齿,不经意间将皇后的手攥的紧紧的,扑通一声跪下,秀额叩地。皇后更是吓了一跳,急忙扶她起来。
    “你……你到底怎么了?”
    “请娘娘给纤玉一条生路,我……”若此生躲不过暴风雨,就投入这暴风雨,尽情地为电闪雷鸣而大笑吧,“我可以帮娘娘与太皇太后除掉路凝云……或许……还有路丞相!”
    深眸直视皇后,她心道,你就要成为他的废后……甚至亡后了。
    而我……不会与你一同沉没。
    中秋当日,凝云并未盼来龙胤。
    今夜月明,朋月宫的月,便更明。
    佳妃亲自造访了毓琛宫。安琪满脸堆笑,手提玲珑彩绘的竹丝盒子,里面装着金银炙焦牡丹月饼和枣箍荷叶饼。迈过毓琛宫的门槛时,佳妃宛若一个没事串门子的闺密。
    苍天作证,此行决无异心,即便她仍是那个阴狠毒辣的佳妃。她不知自己对路凝云存了几分厌,几分羡,甚至几分佩服。然而,想着以后许不会再有机会了,她真的很想与这个此生羁绊最多的女人,真真地对月把酒,促膝深谈一次。
    凝云并不愿理她,却也惊异她如今何必还费心做这戏码。
    佳妃似乎真的不介意,含笑踏进毓琛宫,不介意秋涵的彻寒眼神,不介意桃蕊的冷言讽刺,不介意甚至没人送上一杯茶。只与凝云如同个好姐妹一样笑着,嗔着,闹着,又是赏月,又是斟酒,不亦乐乎。
    凝云吩咐秋涵在庭院中摆了座。
    二人一起坐在庭院里,对酒当歌,一同望着圆如玉盘的明月,一同装作听不到朋月宫传来的依稀言笑声。凝云觉得好生古怪,自己的中秋竟是同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度过的。
    几杯酒下肚的佳妃脸上多了几分红晕,双目多了几分明媚,添了几分娇憨,慵倦浓艳,脂香粉腻。美姿容,神情萧散,正是说此刻的她了。见凝云不说话,她又怎会不知她的心?
    “姐姐也用些吧。你盼的那人,我难道不盼?然而我是……亲自将他送去了别人的手中,他如何也来不了的。”她笑嘻嘻地斟满青瓷杯,声音透出一丝苦楚。
    凝云笑笑。“妹妹什么时候成了如此多愁善感的人了?我还是喜欢妹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些。”
    佳妃听着她的讥讽,似乎早已料到了。再斟些皇都春,仍是一饮而尽,笑道:“这酒可是烈,虽带着些甜,却不似毓琛宫中的优茗,初品来微苦,余劲却是香远溢清,迷人许久;也不似朋月宫中那清露,爽口宜人,可驱寒暑。好酒是好酒呢……可惜姐姐有身子,消受不得了。”
    凝云默默听着,悲然一笑,这话,除了佳妃还有谁会说?可真真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望望头顶的明月,佳妃显已醉了,本是极清冷的霜夜天,却喊起热来。凝云使了个眼色,秋涵不情不愿塞过一把扇子。佳妃用力扇着,秀发飞舞,擦着香肩,丝缕带着思绪。
    凝云也叹自己并没好好瞧过她的面容,如今近看,诚然一佳人,澄妆影于歌扇,传金翠杯于素手。
    佳妃见她眯了眸,蹙了眉盯住自己,笑笑,接着说道:“怨不得姐姐奇怪,我也奇怪。这良辰佳节的,我竟然会来毓琛宫。你就是赶我出来,我也没话说。可想来想去,这个时候,只有你路凝云理解我的心情。”
    凝云听得这话,更是感叹万千。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深宫里,唯有我们两人无论容貌、气度还是头脑都是可做知己的……”
    佳妃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说这些不是太晚了么?”
    “没错。”凝云正颜道,“兰才人,雨溪,黎芬仪,桃蔓,如今又是皇后和欣贵妃,你做过的事,害过的人,我都一清二楚。今晚我不知是怎么了,但过了今晚,你放下了那杯皇都春,我们依旧是敌人。”
    佳妃点头,再次将酒一饮而尽,她仍然清醒的很。
    凝云面不改色地按下她的酒杯。“你喝的已经够多了。回长宁宫去吧,将你的贺礼带走。你心里也知道我不会傻到去碰它的。”
    佳妃用手背擦擦嘴,水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圆润玉致。“我也没有傻到认为你会碰它。”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百感交集,各自错开眼去,望皓月当空。半晌,佳妃站起身来,有些摇晃。
    “姐姐不留,我可走了。” 风吹仙袂飘飘举,回顾千万,一笑千金。“还有句话……朋月宫那夜玉碎珠毁,是林若熙做的,整件事亦是她捅开的,虽是无心……欧阳……不……珍儿……自己也有份。”
    她巍巍转过身去走了。
    若凝云后来再回忆起那消失在寒夜黑暗中的桃红缎衣,一定会后悔不曾善待过这难得去除层层尖刺的玫瑰之魂,哪怕只一夜。
    我们同有这深宫宿命,却只能容一人留存。
    朋月宫。
    龙胤含笑看着珍儿尽情玩乐,今日朋月宫中的装饰,气氛就如同几年前一样。几年前的中秋,他和珍儿如同不谙世事的两个孩子,沉醉在纯粹清澈的爱情之中,你侬我侬,将天下抛在脑后,单纯欢乐时时叩门。
    今时今日,两人对视的眼神一如往日的热烈。
    然而,四年的时光,谁也绕不过去。不该改变的事变了,不该改变的人亦变了。
    珍儿星眸灼若莳月,樱唇娇艳欲滴,玉额前一点娇梨,云海升辰般的灿然夺目,身着的是白狐腋坎肩儿,素纱抹胸,绣的水仙临波,飘逸靓丽。
    她笑嘻嘻地叫龙胤看月亮,自己却在借机窥视他的脸。说来奇怪,与他离别了四年,她在心里暗暗地体会着他的变化。他长大了,比起往日那个略带轻狂的少年,眉宇之间增添了责任与沧桑,眼神中更多的是坚毅与沉稳。她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有些自傲的叛逆少年了。
    她一凛。
    龙胤乖乖地抬头看着月亮,却感觉到她在掐他。
    “你掐朕做什么?”看到她古灵精怪的眼神,他忍俊不禁。
    “看月亮也不能不和我说话。”她调皮地笑着。这笑却不似四年前的爽朗,有些华丽,有些诱惑。
    良辰美景,又有这失而再得的佳人相伴,本是人间乐事,纵是如此,龙胤的惆怅怕不会比珍儿少。
    两人都变了。这并非谁的错,只是老天开的玩笑太残忍。错过了四年,一切已经沧海桑田了。
    “说什么?”
    “明天精绣房要给我和姐姐送来新衣裳,秀儿妹妹也来,忙完瀛部的事早点回家。”她笑道,“我要你来瞧瞧。”
    “一群女孩儿,朕来瞧什么?”珍儿惹他不耐烦的本事一点没少。
    “你来嘛。帮我选一件……”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反正穿什么都一样。”看见珍儿委屈的表情,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四年前的感觉——还是珍儿,做什么事都要我陪着。若是云儿,怕只有把我往外推的份儿了。想着凝云一脸正经地说出“皇上是九五之尊,凡事应已江山为重……”,他哑然失笑,忽然想到,不知自己有多少日没去毓琛宫看她了,胳膊上又一阵疼痛。
    “别掐朕!”他猛地跳起来。
    “你在想别人……”这不是熟悉的珍儿表情。如果在四年前,她只会气呼呼地吃醋,责问,之后两人吵闹起来,没两日又会和好。
    往昔……
    “你在想别人!”她恨恨地掐着他。
    “别掐朕!”他猛地跳起来,揉着自己的胳膊。
    “你在想谁?”
    “关你什么事?”他故意逗她。
    “在我身边时不许想别人,不在我身边时也不许想别人。”她气道,“你有了我一个还不够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要朕只有你一个么?”
    “当然。”
    “朕是皇帝,后宫嫔妃要雨露均沾,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哪个妃子占了独宠,后宫还怎么太平?”
    “这个……”他惊讶地发现她居然真地托着腮思索起了“怎么”才能只有她一个。
    不一会儿,她眉开眼笑了。“她们都很美对不对?”
    “对。”
    “我帮你把她们都嫁出去,不就好了么?”
    那时的珍儿,盈盈十五,民间一燕,婉转其魂,玲珑其性,未雕琢的璞玉,映日生辉。被自己的亲王爹爹寻回,被自己的太皇太后祖母宠溺,被自己的皇帝表哥深爱,于深宫中得一玉砌之所,风宁浪静,只活在自己的纯白世界中。
    如今的珍儿,娟娟双十,帝王所珍,淑丽韶好,宜笑遗光。然而,冬姬欧阳流莺的柔媚万千,仍时不时晃在龙胤面前。两重身,还是两生花?为何那时他在她眸中找寻珍儿,如今真的寻到了,他又抹不去欧阳流莺的旧魄了呢?
    “珍儿,朕……”
    “表哥你不必说,我知道……”珍儿轻启樱唇,“欧阳流莺……仿佛我做的一个梦,如今梦醒,却不能装作没做过。”
    她轻笑了,老天与你开这个如此大的玩笑,于我又何尝不是玩笑呢?
    “我们之间总有什么挡着。如今是我两重身一般的魂灵,正如从前那三句……你不记得了吗?影逐烈阳身去京……琴断残今空余半……春别三日独不寻……”
    龙胤一震,电流扫过他全身。然而片刻他便冷静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远不止几个过去的误会那么简单,他要告诉珍儿,他一定要告诉她——已有了另外一个人。梦牵绊着珍儿,也牵绊着他,但不愿醒是无用的。
    “不,那是过去的事……如今,已经一切都不同了,”他坚定道,“珍儿,从此,请让我以其它方式补偿你,因为我再不能……”
    “表哥,不要!”她紧紧闭目,秀颈微向后仰了半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月下芳华,一张侧颜美妙却苍白。“求求你……表哥……不要!”
    龙胤咬牙,长痛不如短痛。“珍儿,你要听我说,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我知道我亏欠你,但那终究不是……”
    一个字谜,误了他们四年有余。如今她归来了,他却告诉她——他心中再无她一席之地。
    珍儿凄然。
    告诉我,一世的情……你究竟要我几世轮回才能重得?
    怀中的人儿慢慢睁开眼,秀睫凌乱,如晶的泪珠纷纷。
    珍儿何曾哭过么?
    “表哥……你放心好了……真的,可以放心……”
    龙胤不解。“你要我放心什么?”
    她擦干泪,一双星眸璨然闪亮,不知是泪浸的勇气,抑或纯真的性情。爱,或许已经不能再来了吧,然而她的幸福已经失去过一次,终于回来,如何能轻易放手?
    只有妥协才能赢回幸福的话,她也要妥协。
    “你与皇祖母说的话……她若有事,你会找人陪葬……我知道了。”贝齿被她咬的几乎碎裂,隔世的花,她不要自己只得夕颜一瞬楚楚。“你放心……我……会帮你保护她……别的不说,皇祖母仍是看重我的……若她有事,要人陪葬……那人……会是我!我就这么同皇祖母说!”珍儿倏地站起身来,似乎下了万般的决心。
    龙胤屏息起身。珍儿轻轻转身,紧紧抱住他,抬头闭目,一双颤抖的唇脉脉贴上他的。他一凛,熟悉的温香玉软,却浮上了一层不曾熟悉的冰冷,仿佛秋夜寒霜,已在看不见时,铺遍了两人的心房。
    渐渐温热,她的呼吸若丝芬滑,唇离,娇喘丛生。
    “我会替你保护她……只要你……不离开我……表哥……”
    龙胤猛地推开她,转身进了屋。她话中至冷的绝望,却不衬眼中霎时闪过的复杂。
    他的话飘来,有些冰寒。“如此的话,不必再说了。”
    次日晚,龙胤如约来到了朋月宫。
    皇后不在,只有珍儿和秀殷两个,面对着绫罗锦绣、华服丽裳欢天喜地地东挑西拣。他在一边坐着,适时发表一些评论,然而颇是心不在焉。经不住她们俩问,他说了出来。
    瀛部公主然达琳已于前日的册封大典上被正式封为了弼宸公主,亦是说,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了。而这个公主册封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成亲。珍儿与龙胤一样惊讶,秀殷却是火冒三丈。
    在她看来,然达琳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叫她舒服。
    “这倒有趣。她来京城才几日,如此快便选好了如意郎君么?”珍儿笑道。
    “就是这‘如意郎君’,‘有趣’的紧啊。”龙胤冷笑。
    秀殷瞪了杏眼叫道:“一定是四哥!瞧宴席时她与四哥调笑的样子!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善茬儿,二哥瞧她如何……”
    “不是龙篪。”龙胤打断道,“你决计猜不到。”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他还真有些哭笑不得。“‘那人’。”
    秀殷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道:“可那人是……是……”
    “他是朕的将军,李拓。”龙胤道,“虽说朕是派了李拓护送他们进京,却没想到弄出这种事来。然达琳如今是一副非卿不嫁的样子了!这样突然,让我们着实手忙脚乱。”
    龙胤只觉得这然达琳虽是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行事却直让人瞠目结舌。
    与龙篪缠绵温存时毫不避人不说,就在他做好准备指婚的时候,她居然大步走进他的御书房,说她要嫁的人是李拓。
    “龙篪?皇兄真是说笑……”当时的然达琳一双明眸甚至不含一丝悔意,“那么个风流公子哥儿岂是可嫁之人?李将军才是我要托付一生的,望皇兄成全。”
    听着龙胤啼笑皆非的转述,秀殷脑海里只浮现出了那张棱角分明、不可一世的脸,再次火冒三丈。原来他还是个将军!然达琳轻蔑她的样子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那日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如一团火苗一样,让她心烧的慌。如今要成亲了!哼,怎么能让他们两个如此得意!
    龙胤兀自烦心,珍儿倒注意到了秀殷不大正常。她不知她与然达琳先前的冲突,正是不解的时候,道是秀殷也十五出头的大好年华,定也情窦初开,才羞红了脸,于是问道:“秀儿怎么红了脸?怪你的好皇兄不曾给你也选一门亲么?”
    秀殷见她误解,想要解释,又不愿提与然达琳的过节,只是又急又气,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龙胤倒信以为真,怔了一忽,暂时放下然达琳的事。存了逗逗小妹妹的心,他笑道:“原来如此。是二哥的不是了。女大不中留,早该给秀儿选一门好人家。秀儿,你心里可有人选了?”
    珍儿掩口笑道:“表哥瞧她这小儿女的腼腆样子,咱们问她,她却未必肯说呢。”
    “有什么不肯说?哪家的男儿,只要妹妹看的上眼。朕立刻下旨赐婚。”
    珍儿动了玩心,也一心取笑小妹妹,只道:“原以为秀儿妹妹性情最是爽朗率直,有什么说什么的。如今这档子事,倒叫妹妹藏了这许久。我们竟从不知闻,就可见妹妹心里面一定是有了个人,有了份情,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偷偷地欢喜着呢。”
    秀殷遭她取笑,更觉难堪,心里迁怒于然达琳和李拓,只道若非她们盛气凌人,自己也不会平白受窘。本来小事一桩,如今他们却成了天下第一大恶人,美美地要成亲了。众怒攻心,她忽然生出一计,当即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我要李拓!”
    这话一出,龙胤和珍儿的笑声戛然而止,匪夷所思地瞪着秀殷。
    秀殷毫不退缩地与他们对视。她打心里决定,这次她一定要从然达琳手中把李拓抢过来。
    毓琛宫。
    冬至以来,雪降了几场,天地间时而盈盈飞起木槿洁瓣,凭添一份浪漫,并不让人觉出严冬的苦寒。凝云此时身孕已足六月,身子重了起来,本应静养,却实是耐不住寂寞。龙胤倒是尽量多来,但来了亦只问几句寒暖,下盘棋,两人竟都找不到话说。
    然而凝云不想以此自苦,自打龙胤放下那一句“相信我”以后,她便久久地珍藏着这份相信。
    哪怕每日晨起时,发现枕头上有湿过的痕迹。
    伴她度过终日的,仍是一众姐妹。溥畅自不消说,对凝云于公于私都可称密友;颐安夫人也是常来的;除此两人外,弼宸公主然达琳如今居于宫中,经常来访。
    两人虽性格相去甚远,但心中对彼此都存了喜欢和敬佩,于是相处的也甚好。然达琳并不是轻易会与他人推心置腹的人,但对凝云,她是真心的信任。
    谈的最多的,自然是她的婚事。
    “因秀殷公主的缘故,皇上尚未恩准。”虽秀殷突然的转变让她心中莫名的乱,但她并不担心此事的结果,坚信水到渠成。
    “事情没有如此简单,皇上亦需兼顾各方。”凝云答道,心中不免生疑。“既然公主拿我当知己,我倒想问一句,路上这两月余的相处,真的足以让公主许他一生吗?”
    “首先,叫我琳琳好吗?”
    “乐意遵命。”
    然达琳笑笑。“姐姐听说过‘初会便已许平生’吗?”
    凝云默默观察着她的神情,想找到一丝少女的羞赧或甜蜜,然而让她失望的是,然达琳并没流露出过多的感性,反而,是一种理性的确定。凝云并不想打击她,但隐隐觉得并非情之所至。
    “琳琳,‘初会便已许平生’的倒好,可惜并不很见得这样的,那‘常恐秋节近,凉飚夺炎热’,进而‘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的,你又不曾想过吗?”
    说到这里,她不仅联想起自己的处境来。长叹一口气,她心道,我与龙胤对这段情算是慎重的了。我们考虑再考虑,思索再思索,迈出的都是自认为正确的步伐。然而世事如此无常,变成如今这样,谁能料到?
    然达琳闻言,凤眉飘了几忽,然而马上又坚定了。“只要皇兄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自不会叫我失望。”
    凝云蹙眉瞧她,成功地发现了那秋波流转中一瞬的不定。
    圣泽宫,正元殿。
    令龙胤难以置信地是,眼下两个公主互不想让、争抢正酣,另一个当事人却是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漠。原本他满心认为,李拓会选择一路上与之朝夕相处、可能产生感情的然达琳,谁料他却给出了如下回答。
    “皇上要臣娶谁臣就娶谁。”
    说这话的语气并无一点谄媚,只是彻底的漠不关心,倒叫龙胤干着急起来。这问题本不简单,瀛部提亲不啻两派建交以来一件大事,办的不好便可能痛失目前的好局。龙胤心道秀殷是赌气,然达琳才是真心。然而这李拓的态度又全然不偏向然达琳,让他不明所以。
    “你迷倒了朕两个妹妹,仍这样不负责任,无动于衷,不是太残忍了么?”龙胤冷言道。
    “臣不曾‘迷倒’两位公主,亦从未想过高攀任何一位。如果皇上放臣自由,臣倒要谢恩了。”
    “你……”龙胤为之气结。他有些怀疑李拓是因为过去的纠葛而故意给他颜色看。然而不久他便释怀了。路丞相和欧阳剑锋都质疑过李拓的忠心,他亦没有动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这李拓还耿耿于怀,根本不会投诚于他的麾下。
    李拓从正元殿中走出来时,迎面撞上了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的然达琳。
    又一场瑞雪甫过,天空微露淡蓝的晴,琉璃世界素裹飘香,梨花人间,华羽深宫,端的悠韵盎然。然达琳身着一件腊梅红织金刺绣妆花霞披,长裙曳地,翩翩立在圣泽宫的汉白玉宫阶上,正若一朵红梅出云,寥若晨星,光滟绝寰,媚而不妖,凌然大气。
    可惜李拓并未长了一双可容佳人的眼。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她质问道。
    “臣对公主和尊兄的雄心壮志并无兴趣。”他不卑不亢地答道,颇有些弦外之音。
    “雄心壮志?”然达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她才明白,凤眸中登时含了怒火。“你怎敢……你认为我王兄要拉拢你,才要我嫁给你是不是……是不是?”
    两人对视半晌,均未注意到不远处轻闪到朱红宫柱后的一抹倩影,更未注意到那含了好奇与窃喜凝目瞧着二人的丽眸。
    李拓转过身去,高大背影俱是冷漠。“臣是武将,但并非只有蛮勇。如今若误会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但臣既‘误会’了,就不是全无理由的。”说完这话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然达琳愕然站在原地,回忆自己与他的相处。
    ……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哪里是瀛部的对手呢?……
    ……李将军哪里无用?您不需自谦,我敢说,朝廷需要的正是将军这样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
    他记得这些无心之语,却不记得烛边那双温柔为他包扎的手。
    李拓走远了,然达琳仍咬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纤指触了触腰间的佩剑。刚是一念杀机,却见一抹暖橙色的丽影飞到了面前,她定睛一看,却是林若熙。
    “公主有礼。”若熙夸张地行了个礼。对然达琳这个皇上面前的红人来说,这个礼倒不过分。“公主认得臣妾吗?”
    然达琳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宴上的一面之缘,她是颇不喜欢这个林若熙的,然而不得不承认,六宫之中,芳容华林若熙是个出挑儿的人物。如今瞧着她含了攫取光芒的一双杏眼,甚是闹心,尤其刚被李拓伤透了心,更无心情与她搭话。
    “容华有何贵干?”
    若熙开门见山。“臣妾刚刚听到些不该听到的话,前两日,又偏偏见到些不该见到的事……”
    然达琳冷眉看她,不发一语。原来那晚龙篪匆匆离去后撞到的人是这个林若熙,怎么偏偏秘密都被这个小人得了?凝云姐姐居然说的出她们两人相似的话,真真是侮辱。
    “原来如此。”然达琳冷笑。“倒没什么不该听的,也没什么不该见到的。容华随便嚼舌子便可,我不介意的。”说罢想要离开,却被若熙唤住了。
    若熙碰了个钉子,完完全全被然达琳的气势压倒,恼羞成怒。
    “舌子若嚼到皇上那里,公主的婚事可就……”见然达琳止步,她假装担忧地道:“皇上一心拿公主当亲妹子一般欢喜,拿瀛部当友邦一般尊重,如今若知道公主欲借婚事图谋不轨,该如何痛心啊。”
    “你想说什么?”然达琳恨不得吃了这个小人得势的林若熙。
    “若熙原本想替公主保密的,但此事涉及国家社稷,谅若熙与公主再怎么投缘,也只得大义灭亲了。”
    然达琳看着她矫揉造作的一张脸,有种恶心的感觉。然而,她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如果皇帝对瀛部起了疑心,别说她与李拓的婚事,连两地之间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冷言道。
    “其实也很简单。如今公主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自有说话的份的,是不是?”若熙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我想求公主替我美言几句……”
    然达琳简直想大笑,李拓的侮辱可权当是误会,可林若熙的侮辱,凭什么她也要领受?她挺直了纤背,直视若熙双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想说什么便去说,你真认为凭你的几句谗言便可碍着我的婚事么?我然达琳岂会受你这小人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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