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眼看梁山

第7章


宣和年间,物质与文化的繁华都达到了极致。然而贫富的分化与宗教的对立,可能也更明显了。只有身兼球星,书画名家,嫖客等身份于一身的道君皇帝,才会醉心于其中,不可自拔。 
  我想,也只有在这种物华天宝的太平年代,才会产生“招安”这个非常道家化的古怪的名词的。招安对叛逆者来说,是一种体面的妥协方式,而对当权者来说,则是更为体面的抚慰方式。说白了,便是中庸。 
  亡国之君其实大都是被宠坏的书呆子。道家破坏了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这是让人相当沮丧的闲话。 
  宋初道家“扶摇子”陈抟对赵匡胤略定江山的那句饱含玄机的话,一方面肯定了宋王朝的确立,另一方面也奠定了道家精神在宋朝统治脉络中的血份。我以为,道家的精神在宋代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包括精神与凡俗上的。陆,程,朱等人精神的借尸还魂与门派纠结,这里就不想多说了。 
  只说凡俗的。 
  公孙胜为什么在梁山上能排名第四?说白了就在于他是以得道高人的身份出现的。在江湖上,像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形象,最容易在关键时候定夺局面。后来江湖上诸多的风雨,似乎也是因他而生的。在“芒砀山”收拾樊瑞之后,宋江让樊瑞拜他为师,让公孙胜传授“五雷天心正法”与樊瑞。这无疑是个刻意的布局,也算是个广告。它为后来天降神碑埋下了伏笔。公孙胜绰号“天闲星”,樊瑞绰号“天然星”。闲然,化外之人了。 
  在对道家精义的理解上,刀笔吏出身的宋江,远比只精通道术的公孙胜要强得多。公孙胜出场时还是一付好汉的样子,他的最精彩的留影,便是在晁盖庄门外绿槐树下,拒绝接受庄客们微薄的施舍,将十几个庄客打得东倒西歪。“他道貌堂堂,威风凛凛,身高八尺,生得古怪”。作为一条好汉,他具备了所有的条件。我后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公孙胜为什么要来趁打劫生辰纲这趟浑水的?尽管他说是给晁盖送大礼来的。——在江湖上,晁保正不但以仗义疏财著称,还莫名其妙地被理解成有劫财的动机。晁盖绰号“托塔天王”,也算与道家有缘。 
  不过,从“俗”“真”两道来说,公孙胜的姗姗来迟的情报对于吴用的抢劫布局几乎没有什么影响。或许他的到来,只是起到一种平衡作用。然而从对道家的真意看来,他还是躲不过自己的欲望的。因为当初你有了一念之差,以为金钱算是玩意儿,兴冲冲地来向晁盖报信。这说起来是很俗的一件事,却未必不是“真”的。 
  因此,后来他回归道家真藏去了,宋江他们则受招安了。施耐庵在结局里暗示,人世之繁华与波折,终将归于虚无缥缈。这个意念,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一成不变的精神。 
  话说回来,人生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公孙胜与吴用的初次见面是很有趣的: 
  只見一箇人從閣子外搶將入來,劈胸揪住公孫勝說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靈,你如何商量這等的勾當?我聽得多時也。” 
  嚇得這公孫勝面如土色。 
  仅凭公孙胜被吴用兜胸抓住,吓得面如土色这情景,你还能想象得出来后来他呼风唤雨的力量吗?!我的解释是,公孙胜此时是刚刚出道的,没有什么处世历练。不然,倘若他拔下背上的那把松纹古剑,情景可能就大不一样了。但即便是小说,也不会让你假设的。 
  不过吴用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这么一把握,等于攥住了公孙胜的脉搏。 
  我觉得,水浒中只有宋江和吴用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道家。宋江在获得了九天玄女娘娘的兵书后,他在政权的巩固上,与吴用相依为命,其中奥妙,可能也只有九天娘娘说得清了。这里按下不表。        
十一、晁天王:英雄难过义气关    
  《水浒》中,有两个天王,一个是晁盖,另一个是多少跟他也有些关系的大名府兵马都监李天王李成。书中说李成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未见其人出手,不知高低。这里只说晁天王。 
  晁盖原是郓城县东溪村的地主兼保正,为人仗义疏财,好刺枪使棒,打熬气力。唱词说他:“威镇边陲不可当”,可能是炫耀他的声名之盛。只是这“威镇边陲”四字颇有些费解:因为,从地理角度来看,这郓城怎么说也算不上是边陲。而考察晁盖的履历,似乎也并没有从军的经历。因此我以为,这“威镇”还是改为“威震”妥贴些。对于他的评价,林冲的一番话应该最具权威性: 
  “今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 
  这里提到的“智”,显然有些勉强。因为书中唯一能见到晁盖之智术的,只是他在解救被雷横捉拿的刘唐时,让刘唐诈称是他的外甥那一段。书中他更多的还是以一付洒脱,豪爽,慷慨大义的长者形象为江湖好汉们所尊重的。因此我觉得这“智”字应改为“义”字。 
  至于那“勇”字,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怀疑的,虽然天王在书中真正出手的时候只有三次:边战边退上梁山泊,江洲劫法场,曾头市。 
  从曾头市他一马当先杀向敌阵时,手里攥着的是一支枪来看,那应该是他的趁手兵器。看来他除了步战之外,马上功夫也十分了得。最能体现晁盖神勇的,便是他的绰号的来历:当初西溪村闹鬼,村民听信游方和尚建言,打造了一尊石塔,镇在溪边。晁盖火了,趟过溪去,硬是将那尊石塔,托到东溪来,此后江湖上便称他为“托塔天王”,——像这种壮举是很容易在江湖上传扬开的。设想一下,既是尊镇鬼石塔,总该有千斤重吧,不然摆在哪里,多少有点寒碜和滑稽。这样看来,他的气力,并不下于武松,鲁智深,李逵等人。武松在沧州牢营时,玩耍插天王旗的青石礅,将它掷起来一丈多高,那石礅是五百斤左右。 
  因此晁天王出手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他的武功,却不能不让人侧目。 
  有意思的是,像他这样一位有财有势的大男人,却终生不娶妻室。梁山好汉们似乎大都不近女色,这几乎成了当时江湖上的一种时尚。像周通,王英这等缠绵于胭脂阵中的货色,自然在拳脚上不会有什么出息了。而像宋江,卢俊义,杨雄等人,有了妻室或外室,也都是有名无实,自然要红杏出墙了。 
  从这点来看,我以为晁盖还是明智的。在梁山,你要想坐第一把交椅,没有妻室也是一个关键的筹码,不然头领们便要怀疑你革命的决心,——这几乎就像“投名状”一样严格。试想一下,当大家都在厅堂上畅叙平生本事的时候,你却“女曰鸡鸣,士曰未旦”的,躲在温柔乡中,头领们还不焦躁起来?!不定等你下山寨去征战的时候,像“小霸王”,“矮脚虎”之流却乘醉摸入你家的销金帐,也未可知。这是闲话。 
  但是,那个要命的“义”字,却将晁盖拖入了死亡之途。很多人都是为了一种信仰或准则活着的,他们把这种信仰或准则看作是规范游戏规则的出发点,因此,他们经常可以牺牲生命去维护它。晁盖便是这样的人。前面说过的,他是个仗义疏财的人,就是因了他要维护“仗义”这一游戏规则,他把自己卷入了一场对他来说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劫取生辰纲的弥天公案,从而改变了他的命运。 
  显而易见,天王既是个疏财之人,自然不会将钱财看觑在眼里(尽管仗义疏财也不免有放长线钓大鱼的嫌疑)。当然,他打劫这笔不义之财,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劫富济贫”。——历史上真正履行这句冠冕堂皇口号的,实际上并没有几个人。 
  后来白胜和三阮分了应得的一份回去了,而留在东溪村的晁盖,吴用,公孙胜三人,在事发后逃向梁山泊时,还挑着六,七担金银财宝。这里顺便说一下,像阮小七那句“若是有识得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的”豪言壮语的前提,其实也就是“能够受用得一日”的游戏人生,醉生梦死的平民意识。 
  因此,天王之所以愿意冒着身家性命去趁这趟浑水,纯粹是出于一种基于“义”字准则的游戏心理。人家既然冒死给你送来一套富贵(这可以看出“济贫”之虚妄了),你倘若不受理,便要吃天下好汉的耻笑(尽管这套富贵连八字还没一撇) 
  。于是晁盖喝彩一声“壮哉!”,便欣然笑纳了。在接下来的策划和行动中,他成了这个抢劫团伙实际上的领袖。 
  天王在坐上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后,其形象有点像如今的以色列,德国,印度等国的总统,形同虚设,被架空了。他的过于坦率的“义”性与薄弱的领导能力,致使善于看风使舵的吴用最后决定转而投向宋江,搭成宋吴配裆。 
  天王仅有的两次率军下山,也都是出于义字。前者是为了上法场解救宋江,后者则是讨伐曾头市,因为曾头市不但蔑视了梁山好汉群体,也公开不将他个人放在眼里。他可能也早已窥透宋江对他声望构成的强大威胁,因此曾头市的挑战,实际上正好触及到他的这根敏感的神经。 
  于是一向神定气闲的天王怒气干天,断然拒绝了众头领的规劝,——这些规劝中,不乏虚情假意,决意下山。 
  悲剧在天王挑选将领时,便宿命般地开始了。大家来看看下山头领的名单,就可以瞧出端倪了:林冲、呼延灼、徐寧、穆弘、劉唐、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楊雄、石秀、孫立、黃信、杜遷、宋萬、燕順、鄧飛、歐鵬、楊林、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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