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眼看梁山

第4章


 
  在梁山排名第五的“大刀关胜(圣?)”,便是“关菩萨”在水浒中的代理人。施耐庵给关胜安排的道具,也是从他的老师罗贯中那里挪用过来的:青龙偃月刀,火炭马。当初鲁智深要打造称手兵器时,点名就要铁匠铺的待诏给他来一条跟关菩萨的青龙偃月刀一样沉重的禅杖。幸好那待诏比较敬业,他语重心长地向鲁智深解析了兵器结构的合理性,因此鲁智深才放弃了和他偶像的攀比。 
  我对关胜是关羽的后人,一直持怀疑态度。即便是,以Gene的嬗变而言,千年后的关胜仍旧可能像关云长一样身长八尺,“天表亭亭”吗?!《水浒》连环画中的关胜,穿的居然与连环画《三国》中关羽一样的服饰。看来连当代的画家也对武化入迷了。更有趣的是,在清代钱彩的《说岳全传》里,关胜的儿子关铃,也是耍青龙偃月刀的,他骑坐的赤兔马因被岳云觊觎,两人不打不相识,将一只大活老虎当Toy一样扔上扔下。两人后来义结金兰。关铃理所当然地还是老二。 
  以时间的磨蚀来看,或许只有青龙偃月刀才有可能真实的流传下来。但那刀法呢?! 
  再退一步来说,武艺可以传承,基因也可以遗传,但是三国时的那匹赤兔马是不是跟同类交配过,则不得而知了。反正在茶馆里,只要话家说的带劲,听众听得过瘾,便是对味。这就跟茶味一样。茶馆里绵绵的日子更是如此。人们呆在那里,不是想标新立异,而是迎合时尚与念旧。  上述的这种对人物形象Copy的做法,商业化的味道很浓。话家显然是出于卖座率考量的。但是它也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听众对武化的认可,尤其是在诸多听众胸中埋藏块垒,志气不得舒展的时候。茶馆的文化氛围虽说有点低俗,但仰慕崇高的精神,始终伴随着那些闲客们。这是他们对人生寄予的最后的希望。因此,模式化的形象虽然不合理,但却合情。这对于中国的底层人士来说,已经算是慷慨的厚待了。这种审美对味不是意淫,而是对不平人生的否决。 
  话说回来,关胜在水浒中的形象,远没有他的玄祖那般动人。他的走过场般的出头露面,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的。他能坐上第五把交椅,就像瞎子采笋一样,—— 
  坐到了。他在剿荡梁山泊时,夜间端坐于军帐中看书的形象,也是对乃祖读《春秋》的Copy.而他的武功,更应该受到质疑。宋江在阵前公然与吴用大声赞美关胜,这是不是激将法还很难说,但是林冲听了大怒,叫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大小五七十阵,未尝挫锐气,今日何故灭自己威风!” 
  结果他和秦明联袂出手,打得关胜只遮办的招架。 
  以官阶而论,林冲曾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而关胜在丑郡马宣瓒举荐他之前,只是个“蒲东巡检”。年龄上,他也比林冲小了好几岁(他出场时32岁,林冲出场时已经35岁了)。在以“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的价值观主导的社会里混出来的林冲,当然不会去买关胜的帐的。实际上,即便关胜与林冲对挑,他也未必有多大胜算。关羽当初只一合便神话般地斩杀悍将华雄,颜良,文丑于马下,靠的是先发制人的闪电战。而当他和“老卒”黄忠跟“马夫”庞德对阵时,却讨不到丝毫便宜。因此所谓的实力,往往都是兑了水的。而关胜更是不知轻重,想套用虎牢关下吕布的角色,一举成名,结果反而露了马脚。 
  林冲的丈八蛇矛,在关键时刻,总是向所谓的权威提出挑战的。这正是英雄本色。偶像只是潮流中的点滴浪花,如果以为浪花真的能反现出潮流的势力,那实在是太天真了。好在关胜和卢俊义都有自知之明。落草之后,他们的行为都很低调。 
  这是我从他们身上看到的唯一的华贵之处。梁山的游戏规则是相当严谨的,虽然它看上去有点松散。 
  说白了,关胜能坐上第五把交椅,位列五虎上将之首,实在只是他的玄祖的庇荫。在那个崇尚武化的年代,这种对血统的默认,与其说是茶客们的推波助澜,毋宁说是对回归英雄时代的呼唤。 
  中国人喜欢造神,可能主要还是因为我们自古至今,还没有过一尊真正的神像。关帝庙里供着的关公的偶像,实际上人的因素更多一些。他只是忠义的化身,是后世的楷模,而不是类似那些天马行空式的神人。不然的话,关羽在民间的形象可能要丰满多了。这是闲话。        
六、杨志卖刀    
  在《水浒》中,真正当得上将门之后称号的,只有呼延灼与杨志。 
  呼延灼是当年河东名将呼延瓒的嫡派子孙,出场时不过是汝宁郡都统制,跟排名在他之前一位的秦明,官位相当。呼延家族与杨家将同为宋初的大功臣,尤其杨家将的故事,后来更是家喻户晓。在梁山泊,双鞭呼延灼排名第八,远高于排名第十七的青面兽杨志。这是很耐人寻味的。为何身为名门之后的杨志的排名,竟如此的落后? 
  据杨志跟王伦和林冲的自我介绍,他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 
  显然,他对出身看得十分的重要。但问题在于,在赵宋百年之后,随着乱世英雄时代的烟消云散,没有人再会去在乎杨家了。宋朝讲的就是“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那“流落”两字,虽有怀才不遇的无奈,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个人的性格使然。杨志在求取功名上的途径是很猥琐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杨志是如何卖刀的。 
  杨令公杨业(杨敬业),耍的是一把大刀,应该是长柄的。但杨志在东京街市上卖的那把宝刀,则是短柄的。这把刀跟林冲误入白虎堂时怀里端抱的那把刀,同样的光彩照人,同样的惹是生非。我不知道杨志这把刀,是当年传说中杨家七兄弟中哪个人遗留下来的。实际上,《宋史》中只记载了杨业的儿子杨延昭一个人。 
  不过,反正是要卖了,就在刀上插了草标儿吧。用祖宗的荣誉去延续对这种荣誉的维持,显然有些荒唐。但杨志做了。 
  “卖刀了,卖祖传的宝刀!” 
  以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时间来估算,杨志落魄东京的具体时间,该是来年的开春了。此时汴河两岸春暖花开,我们设想这天正是清明。一个身长七尺五分的名门之后,身怀上千斤的气力,怀里抱着一把曾经为这个繁荣的帝国洗礼过的祖传宝刀,沿着《清明上河图》中描绘的喧嚣的街道,散漫前行。他的脸上有一块青癍,这使他的满怀期望的吆喝,大打折扣。 
  杨志禁不住怀念起去年冬天跟林冲在梁山下斗朴刀的事。那时天寒地冻,他的久经远程溪山行旅的短靴,已经麻木。 
  他想,倘若当时这把宝刀在手,而一向让他钦慕的林教头手里攥着的,又是他的那支丈八蛇矛,两人的胯下,都是上好的骠骑,白雪飞舞,刀刃汗漫,热血沸腾。那该是怎样的场面?!然而此时,他不觉摇了摇头,心想:“好马不吃回头草! 
  一山毕竟难容二虎!” 
  他继续往前走着,来到了热闹的天汉州桥。这时,喝得醉醺醺的牛二,命中注定地来到了。一个人见人躲的无赖,此时借着酒意,轻蔑地向杨志怀抱的权威提出了挑战。 
  牛二让我想起了九百多年前的《清明上河图》。在天汉桥边演出的这悲惨的一幕,实际上已经宣告了《水浒》中平民意识的死亡!这使得梁山的起义,提早进入了宿命的圈套。以下的情景我不想多说了。牛二自己愿意引刀割颈,这种勇敢,你说像是招安呢,还是逞能?! 
  一把宝刀,将杨志的梦想割裂了。这没有什么。但是后来他居然还对官家产生了幻想,那么,这便是堕落了。试看他在大名府演武场与押解生辰纲中的表演,如果说前者还有为国立功的豪气的话,那么后者则纯然是助纣为虐了。 
  林冲的命运,也是栽在一把宝刀上。两人一个是买,一个是卖。然而两种货色,招致的却是同样的命运。 林冲想利用宝刀效应,进入他梦寐以求的“白虎堂”,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到了杨志时,尽管他还有幻想,但那刀架,却早已不稳定了。 
  牛二虽然喝多了,但是他代表的,却是那年头最广泛的平民意识。你狠?老子我比你更狠! 
  十几年之后,杨再兴陷在小商河中,挺着不屈的钢枪,万箭穿身。这或许是对杨志卖刀之过的补偿或者嘲讽吧?! 
  真正的好汉,其实都应该是死在刀口上的。卖刀的,绝对不能被看作是好汉!        
七、旱地忽律朱贵    
  林教头英雄末路,怀里揣着柴进的介绍信,迤逦来到八百里水泊岸边。那天雪花飞舞。林冲见到远处一方草楼,挑着个草帘子。 
  这个草帘子便是梁山的序幕。林冲进了店去,要了两斤熟牛肉,两角酒,慢慢坐喝。 
  这时朱贵出现了。 
  朱贵是梁山不可替代的招牌。他个人的人格风度,远远超出了他在梁山脚下所从事的察言观色的工作。实际上,他是梁山事业中唯一可以当得上是奠基的人物。 
  即便从他的名字来看,他也是个认真和稀泥的角色。朱贵同他的酒店一样,体现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严酷江湖背面的温和。 
  75年的冬天,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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