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央三日

第14章


滴到她青纱的衣服上,我呆在那里半晌没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那血不再新鲜,慢慢凝结成褐色,就像一个巨大丑陋的伤疤。而她脸色铁青,却依旧带着诡秘的笑容,森冷可怖。 
  碧纱死后洛华就来了,他的脸陌生,也看不清楚表情。
  我无以辩解。
  模模糊糊的人影围着我一连串的招供,最后得出的结论:参茶是我叫人奉上去的。我杀了人。
  我以为洛华会杀了我,结果我的永央宫只成为了禁城里唯一的冷宫。
  我被废黜了,永央宫的东西也该搬走,那些本来就不是我的。
  我坐在大殿中央不言不语,看着东西被一点点的抬走的时候很茫然。我听见他们内心的窃笑和不屑。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静默的刺耳。
  当所有的东西被搬的所剩无几的时候,有一个人一把抱住我的琴,他抱走的时候,我出于本能的拽住琴尾。那是个年轻的侍卫,他皱着浓浓的眉头,想把我的手打开,我不放手。琴匣子里还有琴谱。。他拿手上的刀柄砸着我的手指,我觉得手指断了。我痛的眼睛模糊,隐隐的看到他的侧脸,有着长期酗酒的粗红。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想把我的琴拖走,只是我不愿意放手,被他拖着在冰冷的地板上走,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带走我的琴。
  我抱着冰冷的琴,看着空空茫茫的大殿。手指已经没了直觉,但我不想管这些,我用没有知觉的手抚摸着琴背面,那里刻着一行字,我就算没了知觉也能在心里描绘出来。我又有些欣慰。
  我从不在乎这里是不是冷宫……我也不在乎洛华。只是当时看到他换上白衣在庭中慢慢远去的样子,背影轻灵飘渺。像极了一个人。
  我怜悯洛华,他被禁锢在世间最大的牢笼里,处心积虑。给自己留下的唯有身上一袭白衣。
  我甚至偶尔可以看到他的柔情。就好像,那次宴会上,我没有弹琴。而后一位极美的女子站起来,轻吟一首自度的词曲。用了两句旧句,那种乌纱裹玉般的冰冷和无可遥寄的美丽,仿佛只有诗人遥寄的美梦里才有,瞳人剪水腰如束。
  我极少哀伤,只是当时,当时在想,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和那袭白影在一起,才是天作之合。
  那个女子得宠了一年,整整一年,虽然当时我就预知她最后的下场,可仍然忍不住偷偷羡慕。羡慕她的才情和冰冷。
  涵镜内心懦弱外表平凡,从来不可能远水涵秋镜,这点谁都改变不了。
  在那个秋气渐深的早上,我看到了洛华给她梳头发。洛华细细的,温柔缓缓,那种温柔到爱的错觉,让我除了难过,更加的怜悯洛华。我以为他爱这个女子,要和她终老。可是他从铜镜里看我的眼神却是清明透亮的,而他低头呢喃的时候,恢复了温柔怜惜。我默默的回永央宫。一阵黯然。
  那个女子仍然死了,死的时候周身乌纱,冰雪容貌上惨白一片,竟然有隐隐的哀伤。我和她素未交集,她死时那么美的仪态,让我有种想用冰将她冻起来的想法,多少年后仍然能看得见她栩栩如生的样子,还有她倾城倾国的冰雪容颜,以及她难以描绘的墨发。后人见了才会欣喜惊讶,而不是玉骨最终委尘土。
  我不禁为自己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那时候我作为傀儡主持丧事,履行一个皇后的责任而已。
  那个女子死于自杀。是因为洛华宠上了一个新的美人。我一直疑虑,她不过是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能得宠那么久,不是洛华的行事方式。然而她死时脸上的神态,那么哀伤,又让人不忍,怕是已经动了真情。
  可怜冰雪绰约,姑射之姿。
  我最后躲在永央宫里三天三夜不停的画画,无论如何都画不下来那位女子死去的神情,我不由的想到那个人,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多么轻而易举?他们都是天上的仙人。
  书里有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清诗冷落无人寄
  在我在被废黜的时候,我坐在永央宫里只庆幸还能活下去,活下去就可以继续等待。现在想来可笑。我每天都在等,结果谁都没有来。
  连那个黑衣侍卫也没有。我每天都带着微弱的希望,可都是死寂。最后我以为我冻死在永央宫,没想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雪居然停了。
  我活了下来,那个黑衣侍卫也回来了。我心存芥蒂,不再去问他什么。还是不死心的等着,那濒临死亡的绝境里让我的希望灭了一半。
  而在昨天下午的时候,我打开琴匣的时候,希望却全灭了。
  我在关外用的琴都不是好琴,那里什么都没有,在我慢慢学琴的痛苦生涯里觉得手指一直僵硬,青楼弹曲回到关外后,他就送了我一只琴。
  我欣喜的接过琴,拿回房里细细赏玩,在琴的背面发现刻着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字迹清秀隽雅,让我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顿时山棱磨灭,天地日月黯然失色。我的眼前飘过暗淡的云翳。又溢满了狂喜和颤抖。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句诗,什么都不敢表露,周围没人。就那么两句短短,又仿佛暗香盈怀,黄昏时候明澈的水中铺满斑斓的彩霞。
  我继而又变得阴郁,像一层织锦缎蒙在心上,冰凉凉的透不过气。什么重物都被一根丝线扯着,惊恐的,害怕断掉。
  我当时只能把琴匣收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我镇静的走出去,我知道他此刻应该不在外庁。我就像一个清醒理智的疯子,带着巨大的秘密的狂热,疯跑出去,我迎着风用最快的速度跑着,我想就这么到死为止,也不能让我消散这么突然的,让人疯魔的情感。
  我还是在跑不动的时候停了下来,那里立着一个土庙。我扶着矮小的土庙,缓缓滑坐下来。却看见土庙里供奉着的冰冷神龛,不禁悚然,在关外神龛少有。
  昏暗的光线,神龛里的神像妖异的看着我,斜睨着描金的眼睛,里面仿佛藏了种种的心思,它的手放在胸前,仿佛在下一个魔咒。让我越看越害怕,好像被神明看透,被恶鬼缠身。我又拼命的逃了开。
  我那夜都在草原上游逛,顺着随便方向走,看着天原地方,垂落到遥远天地交线的清澈冰冷的星星,想让夜风吹透。
  我第二天才回去的。夜露已湿衣。
  我回去的时候,他坐在外庁,我看到他的时候脑中轰然,但是竭力克制。他的外表依旧平静无比。让人让我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见我回来,淡淡道:“回来了?”
  我不敢看他,只能点点头。
  他什么话没说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隐隐的有些惆怅。
  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在避着我。幸好一直没有碰面,不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克制自己不露出端倪。。
  只是没过多久,那道封后的圣旨就下来了。
  我对着圣旨开始绝望,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我不敢走,另一条是我不想走。所以,我选择了进京。绘了满桌芙蕖,是因为芙蕖在古,是赠给所思之人。
  我想合他该明了了我的意思,我的所思所想留在这里,而我终究要去遥远的地方。
  只是那首古诗的最后一句十分悲哀。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可是我不会后悔的,我不能不顾世间流言。也不能不顾那一片江南净土。如果抗旨,我就是给了洛华削权的借口。而最后,王朝内乱,涵镜就是千古罪人。我在最初的两年,绝望的想,这就是命运。
  可每次看到那句诗,又觉得上苍对我算是公平了,至少我还能拥有我想要的,虽然不能长相守。
  我甚至不敢相信他那样的人还会写出“相思”二字,以前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而那种罪恶和谴责,我怕神仙更容易遭天劫。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两句从我进京开始就默念了多少次的诗,刻凿在我的心里。
  为此我才在宫中努力生存下来。不出锋头,不露才情,甚至想出来让碧纱转移洛华对我的视线,让所有的人以为我从愚乡而来,不会有人在意我,不会有人为难我。所有的人都可以尽情嘲讽我。
  当我韬光养晦,暗暗的摸清宫中的情况,才知道这个王朝原来早就剩下一个空壳,不费兵力便如囊中取物一样。
  当我慢慢的猜出他不是我父亲的时候,我狂喜过后,又暗暗的开始期望,期望他能不折兵损将的带我离开宫中,然后我们可以回到江南去。我常常幻想,知道这样美好的结局,都是才子佳人的书里才有。
  但我仍然期望。
  我以为我被打入冷宫就可以给他一个借口。然而那个黑衣侍卫却在我被打入冷宫之后一年都没有出现,让我不禁开始猜测,猜测出了一个冰冷的事实,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而已。
  就在昨天下午我打开琴匣子的时候,想寻求点心灵的安慰。我此战过后不知是死是活。我怕洛华和萧衍寒太聪明,或是军报早到,我必然是人质,到那时我只能自尽。
  可我却意外的发现极不起眼处多了一个落款。
  应该是早就有了,然而算算底下的年月,那时候我大约才三四岁。也就是说,那句诗,更本就不可能是写给我的。
  我这才知道,这么多年的等,原来是一场空待。那人与我无非镜花水月。他暧昧的赠我琴,原来只是想让我死心塌地的入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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